老管家一頭花白頭髮抖落著,連聲叫小哥兒安心,等玉茗和白秋兩頂轎子先後走遠,才撲了撲袖子回宅,回了就沒再出去。
他們走時是下午,巴掌吃了夏滿給他拌的肉末稀飯,乖乖地貼在老鐵匠的腿邊,老鐵匠熟練地給巴掌揉著肚子,夏滿揮著帽子,滿頭汗的跑進來。
老鐵匠說:“人找到了嗎?”
夏滿搖頭,“沒,晚點我再去三七胡同看看,再找不著,我就去報官!”
第36章 洞庭碧螺春
白秋跟著玉茗走了。
他想,走了也好,玉茗會給他找個安全的去處,他不能老是麻煩上官家。
錦兒出了事,上官家的心合該在錦兒身上,這是理所當然的。他也關心錦兒,因此他絕不能因為自己叫上官嫣然分神,而且,他也不願去打擾小帽,小帽比他小那麽多,卻要像照顧孩子似的照顧他和他的狗。
小帽也不是閑人,人家有活乾,整日裡睜開眼跑腿,閉上眼睡覺,中間還穿插著給他端茶送水,他像個廢人一樣被擱在小帽的床上,陰冷的坑頭捂不熱他的心,只會讓他羞愧——白秋可以接受玉茗的幫助,卻希望能夠在後輩面前保留一點點尊嚴,盡管,在攤子被砸掉的那天,他就已經依在夏滿懷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了。
“到了,你過來。”
恍恍惚惚的轎夫落了轎,玉茗拉著他,一路走進月洞門後的小院,這轎是直接抬進了院裡,因此白秋沒看到,他兜兜轉轉又把自己送回了原宅。
鬱鬱蔥蔥的庭院,四周種滿了月季花,白秋無心欣賞,進了玉茗劃給他的房,整個人十分呆滯,玉茗深諳打一巴掌要給顆甜棗的馴法,連叫了幾聲好弟弟外加一通極熨帖場面的漂亮話,把白秋哄的一愣一愣,只能唯玉茗馬首是瞻。
他真真切切地盼著自己這極具江湖氣的姐姐擺平市頭,真真切切地盼著老管家一會就登門,捎來小帽的回話和他最珍貴的狗。
他的好巴掌,為護主而挨了踹,老天有眼,總算在鬼門關撿回一條小命。
患難見真情,白秋從前就離不了巴掌,現在更加離不了。他盼著老管家快點帶巴掌過來,有了巴掌,再陌生的地界,他都能安然入睡,可是,巴掌沒來,老管家也沒來。
一直到傍晚,除了玉茗差了兩個丫頭給他打了熱水,他什麽也沒等到。
十八裡街關於他攤位的消息。
老管家報平安的消息。
他心愛的巴掌的消息。
一切和他息息相關的,都從他進庭院的那一刻起,“唰”地消失了。
他好像到了美麗的桃花源,這有暖衣,暖飯,暖炕,可偏偏沒有他熟悉的。
白秋就像失去庇護的掩體,內心惶恐,目之所及,卻窺不出一點危險的來源,睡前,玉茗甚至還來瞧他。
這個面容刻薄行為嚴厲的女人,讚歎地撈起白秋還未乾的長發,道:“多好的一匹綢緞!臉蛋也像綢緞,秋弟,我都不敢多摸一會,怕多摸一會就在你這絹一樣的質地上扯出絲來!”
如此促狹,仿佛帶著某種暗示,叫白秋皺緊了眉,他終於察出點不對,這是玉茗的家,他百分百相信,玉茗好好招待了他,他也百分百確定。可是有一件事,被靜悄悄地忽略了——他是從哪個門進來?他進來,宅子裡的人知道嗎?玉茗的夫家知道嗎?
他是玉茗認的義弟,既登了門,理應前去拜見姐夫,且是第一時間拜見。可這都一天了,月掛柳梢,玉茗仍絲毫沒有替他引見的意思。
為什麽?
是嫌他不夠體面不配往人前去領?還是姐夫發了話說不想見他?
“姐姐,我想去拜見姐夫。”
白秋不動聲色地偏頭,收回自己的發,瑩潤潤的鈍圓眼渴盼地瞅著玉茗。
“我進宅也小半天了,還未跟姐夫問好,這實在太沒規矩。”
“他在外面做生意,沒回來。”
玉茗笑了一聲,捋著白秋的背,“你一定要拜見,我婆婆在佛堂念經,我帶你過去?”
“別,別打擾了老夫人。”
“你看,這不是挺知禮的嗎?”
玉茗再次拍了拍白秋的肩,“你要見他,早晚的事,不急於一時,你姐夫也快要回來,等他回來,我一準帶你去見他,現在你該睡啦。”
這不是建議,是通知。
白秋不敢有異,在玉茗的注視下老老實實鑽進了被窩,玉茗看著他蓋上被才離去,關上門,白秋在被子裡長舒一口氣。
不知為什麽,在玉茗家,他反而比在別的地方更害怕,這份惶恐和呆在小帽那還不同。
呆在小帽那,他是焦心自己的攤子,焦心錦兒的傷勢,焦心巴掌,焦心給小帽和老鐵匠找麻煩,他是愧又迷茫,羞悔又疲憊。
在玉茗家裡則不然,他不會羞愧,暖暖的熱水澡洗著,軟軟的絲綢被蓋著,這些減輕了他的疲累,可疲累之外卻是另一種深濃的不安。
他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麽,具體又記不起來。
他覺得自己少說了許多話,可當要問的時候,看著玉茗的臉,這些話又都碎在了肚子裡。
自打上回玉茗進山禮佛跟他半真半假吵了一架後,他就再也尋不到往日裡對玉茗的親昵,即使他都住進了玉茗的家,心中那股親熱勁也如浮鍋上的氣,呼啦就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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