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宵又想起了那個臨水撫笛的仙人、趙楓、以及無恨島上泯滅的數十萬之眾, 心情無可避免地低沉下去。
直到有一個人抓住了他的手。
喻青崖的手掌, 將喻宵的拳頭完全包裹住, 帶著一些冰涼,但是柔軟。
“師尊,人存在於這世上, 每一刻都會產生無數因果,如果施舍了路邊的一個乞丐, 讓一個本不該活下來的乞丐活了下來,導致這個乞丐最終成了一個滅世大魔王,難道那個施舍乞丐的人要為此負責嗎?”
“當事實成既定後,去倒推因果,就會發現無數個可以為之負責的因果, 並且每一個因果看起來都可以輕易掐斷,就像讓一個知道所有因果的人回到過去, 他只要讓一個普通人少扔一塊乾糧, 就可以輕松殺掉在未來有滅世之能的大魔王。”
“但問題是, 雖然施舍這件事是組成大魔王的因果之一,但大魔王不是因為這個因果誕生的啊。”
“是未來的人們既知了大魔王這種惡果,出於自保的本能,想否定它,然而人類的力量無法戰勝已經成勢了的魔王,所以無法戰勝現在之魔的人們,開始翻過來追究過往的一切因果,最終挑了一個最容易掐斷的因果來說,如果那個施舍者當初沒施舍那塊乾糧就好了。”
“但是哪個魔王是因為別人施舍他一塊乾糧入魔的呢?如果真的有,那他就是天生的惡種,他入魔的直接原因就是他自己,活下來會入魔,死了變成鬼也會入魔,斬斷任何與他相關的因果都沒用,他就是因之本身,斬斷一條路,就會從另一個方向回來。”
“如果他本無意入魔,但是在得到一塊活命的乾糧後,又有人將他殘忍殺害,於是他變成了魔,那麽造就這個魔的就是那個殺人者,他的凶暴造成了這個因,只要這個意圖致死這個乞丐的人存在,那麽無論有沒有那塊乾糧,還是有人會成魔,不是這個乞丐,就是另一個乞丐。”
“天生惡種因自因成魔,那麽製造這種惡果的是他自己,因誘因成魔,那製造這個惡果的就是誘因,這種因來自何方呢?來自本我的內心,包括後來人們想要鏟除大魔王的這個念頭,都來自本我的內心。”
“然而縱然是仙神,也不是先知者,所以能把握的,只有當下自己的內心。”
“從結果倒推過去是不合理的,因為師尊你那時做的一切都發乎自然,你無法割舍下與趙珪的情誼,所以去看他,看到他後想起了曾經的約定,所以按照約定照顧他的遺孤,從結果來看,當時的行為有很多漏洞,可是那是你當時會做的事情,如果你不那麽做,你就不是你了。”
“師尊,你在裡面扮演了角色,但從來不是決定性的角色,如果你留住了元不渡,你有可能拯救他,但這是由你本我內心衍生出來的一段善果,只和你有關,如果有一個想害他的人半途反悔,沒理由因為你的出手救下了他感到慶幸,同理,你沒有救下他,他死了,那麽錯的肯定也不是你。”
喻宵看向喻青崖,他的目光凝視他時,堅定又有力量。
但是——
到底誰是師尊呢?
為什麽他這個當師尊的,要在這裡聽徒弟上課……
喻青崖眨著眼睛,師尊好像已經不準備離家出走了哎~
松隱子自飲自酌了一杯,目光落在喻青崖搭在喻宵手背上的那雙如花似玉的手……
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一臉懷疑地看著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師徒倆,悶了一口酒:“喂,你們在那互相看啥呢?”
喻青崖立刻一臉甜蜜地回過頭來:“啊?什麽也沒看啊,師伯,有什麽事嗎?”
松隱子:……
算了,不想了,懶懶地問:“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哦。”喻青崖又重新進入了正題:“我想問問,從師伯的角度來看,那個柴子荊是個什麽樣的人?”
松隱子撐著腦袋慢慢回憶:“就見一面,我哪能看出什麽來呀,隻記得他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模樣,一雙眼睛好像純色的黑,沒有多少眼白,不知是因為這個緣故,還是天生性格如此,看起來有些陰鬱。”
“在我們出來之前,他一直等候在外面,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山門,而等到他師父後,眼神便全移到了他師父身上,卻沒有一絲喜色,那時我還在奇怪,這根本不像是等到了師父,倒像是嚴厲的父母等到了出去搗蛋的小孩,誰是師父誰是徒弟,還真看不出來。”
“我剛送出去一段路程,元不渡就大笑著揮手讓我止步了,頭也不回地離去,路過徒弟的時候,也沒停下。”
“那個叫柴子荊的徒弟,應該是很不高興的,不過情緒只露了一瞬,就轉身跟著自家師父離去。”
“我當時還奇怪,這對師徒是吵架了,所以元不渡出來躲清閑?”
“現在想來,在這之前,他們之間一定發生了很重大的事,讓這兩個人的矛盾升級到無法調和的地步,而和柴子荊的堅定相比,元不渡當時應該是很茫然的吧,所以他才會躲到我這來逃避。”
聽完松隱子的話,喻青崖的腦海裡緩緩構建出了當時的情景,長樂宮的山門是居高臨下的,所以元不渡出來,他一定看見了柴子荊。
但是他的心很冷,沒有留給他任何多余的溫度,而是漠然地從他身邊走過。
柴子荊轉身看向他時,就會看見他絕然而去的背影,那麽那時他的表情會是什麽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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