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臨淵看向趙璴,再抬頭時,滿牆花燈隨風搖曳,竟像是任他挑選似的。
他抬頭看去,目光一路向上,在位於最頂端、卻製得最小的那隻花燈上停了停。
那燈雕的是蓮花形,做得雖小,卻花瓣重重,栩栩如生,遠遠看去,真像一朵花會發光了似的。
這個真好看啊……
誒誒誒,不行,這個不行。
方臨淵偷偷看了趙璴一眼。
五殿下年歲還小呢,想必習武也沒有幾年,他指的花燈太高,若是五殿下射偏了、或射低了,那該多傷自尊心呀!
於是,方臨淵看著趙璴,笑了笑,手往上一指,停在了中間偏下處的一隻花燈上。
按照拋物素來的曲線,這個是最好射到的那隻。
「五殿下,我想要這個。」方臨淵笑著說道。
隻見趙璴靜靜地與他對視了一眼,接過身邊侍衛雙手遞來的一支飛鏢。
飛鏢上係著紅線,他走上前,便聽老板在旁吆喝道:「小公子也來試試看?快請快請,站入紅圈之內,就可以投擲啦!」
一時間,周圍看熱鬧的目光都落在了趙璴身上。
年歲這麼小的孩子?
眾人的目光難免都有些好奇,而在眾人注視的中心,趙璴卻麵不改色,在紅圈內停了下來。
衣袖揚起,飛鏢在剎那時破空而出。
嗖的一聲,周圍爆發出一陣驚呼。
隻見燈牆頂端的那隻蓮花燈應聲而落,簌簌掉在了地上。
——
方臨淵愣愣地接過趙璴遞來的花燈。
雋秀精致的蓮花燈躺在他的手心,被射斷的是它上頭係著的紅線,以至於整隻燈都還是完好的,連脆弱的燈骨都沒有傷到分毫。
方臨淵捧著那隻燈,片刻才發出聲音。
「那個……我要的不是這一盞呀。」
他有點不好意思,像是刻意給誰作弊的小心思被看穿了似的。
他也沒想到趙璴的功夫這麼好呀!
卻見趙璴看著他,片刻,在燈下露出了個淡淡的笑容。
「我看你剛才一直在看它。」他說。「想要就直接說,我既讓你挑了,自然就是有把握的。」
說起來年歲還小他一些呢……怎麼說話之間,竟像是個大人似的。
方臨淵看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
「我不是,我隻是好奇……」
趙璴倒是沒強迫他硬說出個理由來。
「那就看看吧。」他對方臨淵說。「裡頭是什麼?」
方臨淵趕緊低頭去看花燈。
不過,不等他把花燈拆開,攤主已經笑眯眯地捧著一隻錦盒,放到了他們二人的麵前。
「小公子功夫可真好!今晚少說也有二十人想射下這隻燈呢,卻不料竟被小公子一舉奪魁了!」
錦盒打開,隻見裡頭珠圓玉潤,是一對汝窯燒製而出的瓷娃娃。
「官窯裡可鮮少燒出這樣新鮮的玩意呢!咱們好不容易得了一對,當做今日的彩頭,便送給二位小公子了!」
說著,店家將錦盒遞上。
「恰好兩隻,二位小公子一人一隻,可算好事成雙了!」
方臨淵驚喜地看向趙璴。
他從小也見過不少好東西,的確從沒見過這樣新奇的瓷器。便見趙璴看向他,眉目裡帶著笑,淡淡說道:「收下吧。」
「好!」方臨淵小心翼翼地接過錦盒,跑到不遠處,請隨從的侍從幫忙放進馬車裡安置了。
而趙璴,則在靜靜看著他的背影跑遠之後,轉回頭來,看向店家。
「來人,賞。」
他聲音清淩淩的,很冷淡,與方才華燈映照之下的瀲灩笑容像是兩個人一般。
身側訓練有素的侍從當即上前,將一個沉甸甸的荷包賞給了那店家。
店家一時手足無措,喜得雙手都不知往哪兒擱了。
「這……這獎品本就是小公子掙來的,我怎麼好再收公子的銀子呀……」
卻見那位小公子目光淡淡掃過,回身之際,平靜地落下一句話來。
「他很喜歡你準備的彩頭。」
店家一愣,便見那位小公子已然轉身,跟著前頭那位公子,走進人潮中去了。
——
樂極生悲,這個道理從來都不是騙人的。
和趙璴上了馬車,緊趕慢趕地回到宮門前時,麵對著緊閉的宮門,方臨淵欲哭無淚。
還是回來晚了!
榮昌街離宮門太遠,那街又極長,人多熱鬧,一路逛下來,實在花了太多的時間。
方臨淵自覺自己闖了禍,擔憂地看向趙璴。
就見趙璴轉頭,對身側人說道:「去東華門給母皇遞信吧。」
方臨淵一驚。
東華門!他聽說過,東門落鎖之後,隻有東華門留下的一個門縫可與宮中往來,是臣子有急奏入宮、遞呈聖上的通道。
這就是要驚動皇上了!
方臨淵一時間嚇得都不敢動了。
把五殿下拐帶出宮,又這麼遲才送回來……皇上要知道這件事,定然是要罰他的吧!隻是不知五殿下,他……
誒?
他怎麼在看著自己。
方臨淵轉頭,就見趙璴目光平靜,偏頭看向他:「害怕?」
方臨淵猶豫了一下,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男子漢大丈夫,有錯就認,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怯場退縮!
「我沒事!」他義正詞嚴,神色慷慨極了。「今日是我帶你離宮的,皇上若是要罰,那也有我一力承擔呢,你不用怕!」
他怕?
趙璴生來,從沒見過這樣……可愛的人。
對上方臨淵分明擔心得直閃爍,卻強撐著一副正直模樣的眼睛,他頓了頓,之後的話還是沒說出口。
而是輕輕地笑了,朝著方臨淵點了點頭。
「好。」
仿佛真的要方臨淵來保護他一般。
——
於是,滿殿華光之下,竇清漪低頭,便看見了放在自己禦案上的一隻有些粗糙的雕花文硯。
「陛下,這是我與殿下在街上……專程為你買的。」
她抬頭,就見階下的那個安國公二公子,神色有些畏縮,卻還是硬著頭皮擋在趙璴身前兩步的模樣。
方臨淵自然沒說,其實這硯台是給他那位讀書最厲害的兄長買的。
但反正兄長不在家,救急如救火,就先借花獻佛了吧。
卻不知這位陛下沒大打量那方文硯,倒是好整以暇地借著他不敢抬頭的空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一雙眼睛倒是生得很大,眨起來時撲閃撲閃的,分明是武將世家出身,卻溫馴無害的像一隻幼鹿。
他這模樣,是怕自己責罰趙璴?一副引頸受戮等著承擔她怒火的模樣,倒是與他父兄一脈相承的忠義。
竇清漪淡淡笑了笑,懶洋洋地支著額角,便慢悠悠地準備開口。
卻不料——
她剛一抬眼,餘光便看見了自己那位被擋在身後的親生兒子。
目光平淡,卻直視著她。
素來淡漠得像簷上落雪一般的小孩兒,竟破天荒的像是在給誰撐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