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璴果真閉上了嘴。
他難得地聽話與配合讓方臨淵終於松了口氣,轉頭看向禁軍的方向。
而他沒看見,身後的趙璴裹著他的氅衣,投在他身上的視線雖安靜,卻深得近乎可怕。
從那時起算,便是十年。
趙璴忽然想起方才那仁帖木兒糾纏之時醉醺醺的聲音。
“玉閻羅很喜歡你。”
趙璴看著方臨淵的眉眼動了動。
他從不相信天下真有什麽情愛,人心早在生出九竅之時,便早將這些無用的糾葛拋棄掉了,優勝劣汰,自然如此。
可是……真有人喜歡另一人,長達十年之久,甚至只因一面之緣?
他從不會被這樣的話騙到。花言巧語、情真意切,從來都是蒙蔽人理智的鴆毒。
趙璴垂下眼,卻在禁衛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的遮掩下,抬起了那隻淌血的手。
微蜷的指尖,輕輕碰到了他左邊的肩頭。
是溫熱的。
並非他愚蠢地想要相信什麽,而是那個寒夜中的那星火,真的就在那兒。
它一直棲息在他的肩上,沒有熄滅,只是被落下的雪掩埋住了,讓他看不見。
方才,雪撣落了,那星火苗重新跳躍了起來。
是方臨淵撣下了那片雪。
——
鴻佑帝黑沉著臉。
偌大的重華殿後殿鴉雀無聲。
方才梅園中的消息被封鎖得嚴嚴實實,大臣親貴與官眷世族們也已在宴後離開了皇宮。如今只剩下參宴的滿宮嬪妃、以及幾個公主皇子圍坐在此。
她們此時齊聚在此,卻紛紛低垂著眉眼不敢出聲。整間大殿數十個人,卻只有皇后抱著熟睡的九皇子趙玨輕輕拍打的聲音。
方臨淵轉頭看向趙璴。
他坐在那兒,太醫正跪在他面前替他處理傷口。玉是被生生捏碎的,許多碎渣都已在趙璴的攥握之下沒入了皮肉,太醫這會兒正替他挑出碎玉,小心得不敢抬頭。
趙璴神色如舊,一聲不吭,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就在這時,有腳步聲傳來,是方才鴻佑帝派去請那仁帖木兒的太監。
方臨淵轉頭看去,便見那太監身後跟著兩個突厥人。
是那仁帖木兒的隨從,他本人卻沒來。
殿內眾人神色各異,宮妃們無聲地交換著眼神,而不遠處的趙瑤,則幸災樂禍地瞥了趙璴一眼。
那太監在鴻佑帝面前跪下,兩個隨從也俯身朝著鴻佑帝行禮。
“參見皇帝陛下。”
鴻佑帝神色陰沉,片刻之後才沉聲問道:“帖木兒王儲呢?”
其中一個隨從答道:“回稟皇帝陛下,帖木兒王儲剛才被接回住處時,已經醉倒了。方才您派人來請,他正昏睡不醒,實在無法前來見您。”
說著,他又一躬身,行禮道:“皇帝陛下若有什麽吩咐,我們都聽您的調遣。”
方臨淵眉心動了動。
那仁帖木兒躲著不見,在他預料之中。而這兩人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該是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們向來知道漢人重禮,今夜這樣不體面的事會比他們還怕傳揚出去。如今兩國眼看著便要簽訂協議,那仁帖木兒身份貴重,趙璴又沒有真受侮辱,他們想必篤定了鴻佑帝會投鼠忌器,不會真把那仁帖木兒怎麽樣。
果真,他們理直氣壯,鴻佑帝反拿他們沒辦法。
鴻佑帝沉著臉又不說話了。
片刻的死寂之後,旁邊的薑紅鸞溫聲笑了笑。
“罷了,也沒什麽大事。陛下,既帖木兒王儲已經睡下了,夜深露重,便請他們二位也回去歇息吧。”她出聲打圓場道。
說著,她安撫地伸出手來,輕輕碰了碰鴻佑帝的胳膊。
“有什麽事,陛下不如明日再說。”
鴻佑帝頓了頓,轉頭看向她。薑紅鸞眉目帶笑,滿臉安撫,鴻佑帝這才勉強抬手道:“你們退下吧。”
那二人聞言立時行了禮,轉身離開了。
厚重的殿門被從外掩上。鴻佑帝露出了山雨欲來的陰沉神色。旁側的薑紅鸞也面露擔憂,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卻又不敢再勸。
鴻佑帝一掌重重拍在龍椅扶手上。
“放肆!突厥蠻夷,當真欺人太甚!”
當啷一聲,太醫手裡的鑷子被嚇得掉落在地,趙璴手心的血也跟著滴落在地面上。
那太醫嚇得登時匍匐在地,尚未來得及請罪,便見滿宮眾人連忙紛紛起身,朝著鴻佑帝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
那太醫連忙跟著趴著轉了個身,朝著鴻佑帝的方向磕頭。
方臨淵也不得不跟著跪了下去。
鴻佑帝沒有出聲。
方臨淵謹慎地抬起眼,便看見鴻佑帝陰沉著臉,端坐在原處,看向他身後的方向,像是在與某人對峙。
現在能與鴻佑帝對峙的還能有誰?
在他的余光裡,趙璴仍端坐在原處,滿宮上下跪了一地,唯獨他與鴻佑帝面對面坐著,平靜得像看不到鴻佑帝在發火一般。
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殿上傳來了細微的啜泣聲。
是方才被嚇醒了的趙玨。
那哭聲像是按動了某個開關。哭聲一起,鴻佑帝的面色頓時一變,方才沉得幾乎滴水的表情也頓時緩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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