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正了衛戍令上的排班座次,此後除了休沐之外,巡邏街市、排查賊寇以及日常訓練的任務輪值,這上面都寫清楚了。”方臨淵說。“除此之外,每月還會有一次考校,不合格的處罰規章,這上頭也都寫明了。”
說著,他將冊子放在旁側的衛兵手裡:“拿去印出來,人手一冊。”
十六衛們又紛紛垮下了臉。
“若非你等松懈,胡匪不會輕易得逞,我也不會被調任過來,負責管理你們。”方臨淵眉頭一揚,毫不留情地說道。“既如此,各位,該拿出些‘盡忠衛國’的樣子來了。”
校場上鴉雀無聲。
方臨淵抬眼:“我說得不夠清楚?”
“是!我等謹遵將軍號令!”
方臨淵擺了擺手,讓他們就地解散回家。
“將軍,這些冊子我替您送到案上吧?”旁側的衛兵說道。
方臨淵道:“不必,你回去吧。”
“是,將軍。”
“啊,對了。”方臨淵又道。“派人去兵部尚書府上說一聲,除正當請假獲批的休沐之外,誰打招呼都算無故離崗。無故離崗接連三日,那便是我也保不住他們的烏紗帽了。”
那衛兵一愣:“這,將軍……兵部尚書是……”
“你隻管去傳話。”方臨淵道。“這話是我說的,與你沒有乾系。”
“……是。”那衛兵欲言又止兩回,應聲退了下去。
——
這些番兵可以完成任務便甩手回家,方臨淵卻惦記著聖上的囑托,不敢有分毫松懈。
他自留在了衛戍司裡,將這些冊子上的口供整理完全。
這些百姓們所言雖瑣碎,絕大部分人也沒看見什麽有用的消息,卻也給方臨淵帶來了不少線索。
他靠著這些口供圈出了那些胡匪潛入街道的路線,確實是從北市的方向來的。為首指揮的那個脖頸上掛著個白色的哨子,按他們的描述,確是突厥牧民才會用的骨哨。
而他們逃跑之時,撞翻了西城門換崗時立在城門前的路障,但看他們逃跑的方向,卻不是西方,而是北方。
守城衛兵曾追出過一段路,但許是他們猝不及防,待到夜半歸來時,是空手而回的。
方臨淵將這些部分圈畫了出來。
如今的當務之急便是調查北市,而當夜守城的衛兵,也需去問上一問。
待整理完這些口供,十六衛的番兵已然換上了執夜崗的那批人。大宣夜裡不設禁,街上的攤販能擺到後半夜,十六衛的巡查兵士也是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輪值的。
方臨淵出門時,十六衛戍司燈火通明。見著他的衛兵們紛紛行禮,一絲不苟地像是分毫不敢招惹他。
瞧給他們嚇得,當真是一群在山野上跑慣了的羊。
未免他們嚇得睡不著覺,方臨淵目不斜視,徑自出門,在門樓處的馬廄裡牽走了流火。
流火刨了刨馬蹄,拿碩大的腦袋蹭了蹭他。
這是匹通體火紅的駿馬,正值壯年,是在邊關時方臨淵的父親送他的。他那時舊疾複發,已然時日無多,卻沒有告訴方臨淵分毫,隻將這匹親手養起來的小紅馬送給了他。
“這馬說起來與臨澤那匹還是一母所生。”他父親那時笑道。“你們一人一騎,也算相得益彰了。”
“爹,連戰馬你都要這般講究?”方臨淵當時渾然不覺,隻笑他父親道。
卻見他父親淡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戰馬與將軍一樣,命數雖長,但可供驅策的攏共也只有這些年。隻盼這匹馬與臨澤的那匹,能到上了年歲後,一道頤養在上京。”
當時的方臨淵只顧笑他父親,送匹馬還要他給養老送終,卻在此後才知道,他父親是希望他們能不做死在沙場上的將軍。
但那時,他兄長陣前而亡,他兄長的流雲代他兄長被剝下皮來,裹在了那將領用來墊腳的凳子上。
方臨淵摸了摸流火的鬃毛,翻身而上,出了衛戍司的大門。
他早知今日不知何時回家,這才沒叫府上的馬車在外頭等他。反正這條路他熟,辛苦流火一遭,也省得侍從們在外頭陪他熬夜。
走過兩條街道,四下裡便漸漸安靜了。這一路而去都是高牆大院,高聳厚重的院牆立在兩側,偶爾走到大門附近時,才有兩盞微弱的燈火。
四下寂靜,只剩下周遭新飛來的燕子鳴聲,和方臨淵噠噠的馬蹄聲響。
方臨淵便在這時拐過了一條街,拐進了個不大寬敞的小街裡。
風聲一起,吹拂得流火柔軟的鬃毛拂在方臨淵的手背上。
有異動。
微風吹來,方臨淵明確地覺察到有人藏匿在不遠處的巷子裡,氣息遮掩的很是拙劣。而他一扯韁繩,目光向前一凝,便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見了前頭離地幾寸的位置上微微反射的銀光。
絆馬索?
方臨淵眉心一擰,隻一瞬停頓之後,便雙腿一夾,驅策著流火仍向前行。
便是突厥人都不敢絆他的流火,他倒要看看,今日藏在暗處的是一群什麽東西。
臨近絆馬索時,他韁繩一提,流火便輕盈地從繩索上跳了過去。他不動聲色地騎著馬仍舊朝前走著,距離那巷子還有幾步遠時,他一晃韁繩,踏著流火的背脊悄無聲息地飛身而出。
而得了他指令的流火,仍向前走去,噠噠的蹄聲沒有片刻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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