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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走,外頭的秋風也愈發涼了。
經過薊北麥穗滾滾的成片麥田,便上了去充州的官道。自薊州再往北去,山脈漸漸起伏,地形也愈發崎嶇起來。
山嶺南側皆植被豐沛,北邊便是光禿禿的山嶺,越往北走,山上的樹木也就越稀疏,車窗外的風沙也漸漸大了起來。
這個季節,正是充州與兗州風沙肆虐的時候。
秋風裹挾了沙粒,落在臉上時粗糲而沉重的,像是風都化成了實體。
而山路上的風,比別處的都要大些。
天色將晚時,他們正好行在南北而行的山路上。兩山交匯之處,正是秋季風沙最盛的風口。
山風裹挾著細碎的沙礫,在窗外呼嘯地吹著,吹得馬車的門窗都細細作響。天色將晚,衡飛章還專程停下車馬,來請示方臨淵是否要歇腳。
簾幔打起時,方臨淵看見了馬車下的衡飛章。
三十來歲的年紀,面容生得清秀乾淨,唇上蓄著胡須,被風吹得哆哆嗦嗦地飄起來。
風太大了,將他發冠裡的發絲都吹亂了些,袍袖翻飛起來直往臉上糊。他一邊費勁地按下鼓起的袖子,一邊在風裡努力地與方臨淵說話,一張臉都皺了起來。
“將軍,咱們要停下來休整嗎?”他大聲說道。
方臨淵抬頭看了一眼前路與周遭,搖了搖頭。
“沒有遮蔽風沙的地方,停不得。”他說道。“大人,先向前行吧,再有個十幾裡路,該就能到最近的驛站了。”
衡飛章費勁地點了點頭,朝方臨淵拱手之後,費勁地頂著風沙飛快地跑回到了車上。
方臨淵打著簾幔,抬起頭來,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天色。
漫天的黃沙之後,是陰沉地幾乎能滴下水來的天空,暗紅色的。這樣的情狀,自是無法再趕路了,隻盼他們趕到驛站的時候不會下雨。
卻不料,沒走出多久,便有豆大的雨點被風吹著,劈裡啪啦地落了下來。
秋雨寒潮,最是襲人。
前後都是山嶺,他們沒法停下,隻得冒雨向前趕。裹著雨點的疾風吹得馬車呼呼作響,寒冷的水汽透過馬車的縫隙,直往骨頭裡鑽。
猝不及防的一場大雨,便是方臨淵都感覺到了其中濕冷的寒意。
他推開了車窗。
剛打起簾來,方臨淵便被裹著沙礫的風雨吹得皺起眉來。
他費盡地朝外看去。
馬車裡的狀況尚且不好,更何況騎馬行在外頭的儀仗。那些侍從和兵馬的衣袍盔甲都被淋得透濕,卻還要逆著冰冷的風雨,費盡地策馬向前走。
方臨淵皺著眉心,又朝後看了一眼。
有官府的儀仗在側,商賈們的車馬並不能逾製,因此都不大,模樣也很簡陋。
只見行在最前方的趙璴的馬車,已經被風吹得發出框架吱呀的聲響,窗子被吹得嘩嘩地鼓動,在風雨中哐哐地撞擊著窗欞。
方臨淵沒來由地感到心下一緊。
可是他們的隊伍眼下離驛站還有兩三裡遠。
一陣疾風吹來,裹挾著馬車的簾幔猛地向空中吹去。方臨淵連忙將其扯回,一把關住了窗子。
他坐到了回車廂裡。
卻不知怎的,風雨隔絕在外,方臨淵竟有種坐臥難安之感,心臟像是懸在了哪兒一般,四周都沒有著落。
是了,這樣的天氣,那些侍從與兵將沒有車馬遮蔽,在這樣的風雨天行軍,他卻安坐在馬車裡。
這著實極不應該。
但卻不知為何,他這樣想著,眼前浮現起的,卻是趙璴那輛風雨飄搖的馬車。
他素來體弱,之前在江上吹些冷風都會不住地咳嗽,如何耐得住這樣凜冽的風雨?
想到這兒,方臨淵愈發坐不住了。
隔著窗子,他又往後看了幾眼。
許是因為他知道趙璴此番北上,都是為了全他的忠義吧。若非那日趙璴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暗中幫他,若非他跟趙璴說自己想要伸手管兗州的事,趙璴想必也不必做這些……
方臨淵心裡亂七八糟的,直到天色漸晚之際,儀仗在官道旁邊的驛站前停了下來。
這驛站看起來並不算大,與他們浩浩蕩蕩的隊伍相比顯得很簡陋狹小。但方圓數十裡都是耕田和農莊,要到最近的城鎮歇腳,還需再走一兩個時辰的路程。
這是數十裡之內唯一可容納他們過夜之處了。
儀仗一停,便當即有驛官打著傘出來迎接。
有驛館的隨從到馬車前來遞傘,衡飛章也匆匆下了車來,迎到了方臨淵的車前。
方臨淵卻隻擺了擺手,自己跳下了馬車。
“先讓弟兄們下馬,將馬牽去後院拴好,就快進屋去避雨吧。”他對衡飛章說道。
衡飛章點頭應是,方臨淵又轉頭去看驛官:“麻煩大人準備好乾燥的衣服和臥房,再派人燒好熱水來。若兵馬受寒病倒,只怕要耽擱之後的行程了。”
驛官連連應是,又伸出傘來要接方臨淵。
其實這樣大的風裡,傘的用處已經沒有多少了。
“不必。”方臨淵將傘推回給他,說道。“我沒事。”
說著,他微微一頓,轉頭看向了身後商隊的車馬。
“倒是運送錢糧的那幾位員外,還請大人多加照顧。”只聽方臨淵說。“他們還運送著糧食,萬不可受潮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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