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和他的長槍一樣,是他的武器,是隴西百姓們生的希望,亦是他麾下將士們昂揚挺直的脊梁。
現下,他們生死未卜,許是在玉門關冷徹的冰雪裡與突厥騎兵死戰,又許是在用鮮血浸透的身體強撐住搖搖欲墜的城門。
他不能丟開它。
可是趙璴……
他的血肉與骨骼早就砌進了玉門關黃沙滾滾的城牆中,偏生鮮活的一顆心,掉進了上京百裡錦繡中那天仙一般的人手中。
他看向趙璴,喉結上下滾了滾。
他一人的情愛……在生死與戰場面前,該當擺在最後的位置上。
可眼下趙璴卻偏就在他面前。
一雙深如幽潭的眼眸,像是將他纏繞住的線……
趙璴在此時站起身來。
他確實被纏繞住了。
容色瑰麗的男人走到他的面前,沉默地拉起了他,將他拽入了懷裡。
方臨淵被他的胳膊箍得肩背都麻了。
“趙璴……”
“我本來想告訴傳旨的人,今日便是將你捆起來,鎖在這兒,也絕不會放你走。”
趙璴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冷靜,平緩,卻帶著隱忍的狠勁,全不似往日任何一次溫軟的低語。
“大宣有那麽多兵將,難道離了你都不能活?憑什麽,那麽多座城池都壓在你一個人身上,倒教他在皇城裡逍遙。若真如此,這邊境與其守著,不如早些拱手讓出去。”
最後一個字的話音落下,趙璴將頭靠在他的額邊,緩慢而深重的深深呼吸了一遭。
“但方臨淵,我是這樣的人,你卻不是,對嗎。”趙璴輕輕地說。
“趙璴……”
“旁人的生死我不在意,但我知道你不同。你擔心他們,邊境的平民,守城的兵將,他們每個人的性命,於你而言都是緊要的。”
方臨淵發不出聲音來了。
趙璴沒有說錯,在過去的十余年裡,他們都重要極了,甚至比他自己的性命,更要緊得多。
但今日之前,他沒做過抉擇,也從沒意識到,有些事情是不能相比較的。
諸如趙璴。
他一人的情愛可置於千山萬壑之後,但趙璴呢?
他怎麽能將趙璴丟在原處,讓他看著他的背影去等他,去守他的歸期。
方臨淵擱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也在同一時刻,抱著他的趙璴,拿起了擱在桌上的虎符。
他環著方臨淵,將他身後那隻手握住了,輕輕掰開。
他將那虎符放進了他的掌心裡。
“不必猶豫。”他的聲音在方臨淵耳邊響起,一邊說著,一邊根根合起他的手指,將他的手包裹進了掌心之中。
“安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
方臨淵微微一怔。
他抬頭看向趙璴。
“怎麽了?”只見趙璴看著他,片刻露出了個輕輕的笑容。“舍不得我?”
方臨淵看著他,片刻,低聲說道。
“聖旨上並未言明歸期。”他說。“將領駐邊,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歸還……”
方臨淵微頓片刻,之後的話說不出口了。
他想說,從前確是他欠缺考量,隻想著將趙璴娶進府門,卻從沒想過,他這樣的將領,素來是與親眷聚少離多的。
他的半句話落入了沉默,而他面前的趙璴,則輕輕將手覆在了他的臉上。
“怕什麽。”他說。“他不讓你回京,你就回不來了?那也要看看,他的聖旨還能管用幾時。我在這裡,京城的事情,很快就會有個定論。”
趙璴的指腹劃過他的臉頰。
“方臨淵,這回北上,為的是教你自己安心,是為你親手奪回的城池安然無恙,不會再受踐踏。”趙璴說。
“你保護的是你自己的榮光,不是旁人廉價的心安。”
他的榮光。
那是隴西綿延千裡的富庶與太平,是他父兄安穩矗立的碑塚,是玉門關城牆之上,高高飄揚的大宣旌旗。
亦是趙璴。
他定要打得突厥騎兵退出千裡百裡去,讓突厥不敢再有擅動。
屆時,大宣的兵將能在玉門關外的草原上飲馬,他亦能安心停在趙璴身側,冬天看院裡的寒梅,夏日聽窗下的蟲鳴。
他一雙眼裡漸漸含起希冀,亮晶晶地看向趙璴。
“好,我明白了。”他鄭重地說。“你等我回來。”
就在此刻,他所盼望的天下太平裡,終於有了他自己的影子。
他想要與趙璴平安長久,歲歲年年。
而垂眼看著他的趙璴,與他對視片刻,低低笑了一聲。
“好了,再這樣看著我,我恐怕不會再放你走了。”
方臨淵耳根微微一燙。
下一刻,便見趙璴傾身而上,在他臉側落下了個蜻蜓點水、卻鄭重珍惜的一個吻。
“我為你準備行裝。”他聽見趙璴低聲說道。
“隻管安心,等我接你回家。”
——
趙璴仍像往日一般,再沒有比他更周全的人。
不過半日,行囊、戰馬、鞍韉,還有遞送宮中的奏折,以及足夠厚重保暖的衣裝,趙璴全都為他整理好了。
聽聞方將軍高燒剛褪,便要帶病北上,深感其忠正的鴻佑帝當即調派了兩百禦林軍,護送方臨淵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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