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賽罕長眉一揚,問鴻佑帝道:“陛下,公主不會不敢吧?”
鴻佑帝朗聲笑了起來:“自是不會。”
說著,他揚聲,朝著殿中說道:“徽寧,賽罕公主在邀請你。”
方臨淵詫異地看向鴻佑帝。
便見他一雙溫和笑著的眼睛看著賽罕,甚至連余光都未曾施與趙璴半分。
分明是向他索求的恩典,他卻沒有拒絕,而是直接將問題丟給了趙璴。
陛下可曾想過趙璴日後該如何自處?
突厥公主當庭獻舞,傳揚出去不過一樁美談。她沒有受過經史子集的教育,不懂女德與閨訓,世俗不會苛責她,但趙璴不同。
她會被議論、指點,會成為旁人茶余酒後的談資與玩笑。
可對於鴻佑帝來說,這些好像不重要。
似乎比起趙璴,在突厥人面前展現大宣的開放與包容才是重中之重。
又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趙璴身為女子的名節與尊榮,溫和地笑著,任由賽罕將他推到了被玩弄取樂的位置上。
方臨淵旁側的趙璴並沒有說話。
他似乎向來如此,用冷淡與沉默面對鴻佑帝,看起來失禮又掃興,讓人去議論他,指指點點,對他敬而遠之。
但方臨淵心中卻生出了憤懣。
他不沉默,又該如何應對呢?難道在大庭廣眾之下去哭鬧,去拒絕嗎?
就在這時,他聽見高台之上的薑皇后溫聲說道:“徽寧,你二人比試一番,只在切磋而已,輸贏不要緊。”
說著,她溫聲笑了笑,看向座下的賽罕,說道:“本宮也是第一次見識突厥最具特色的鈴鼓舞,當真是開了眼界。賽罕公主年紀尚輕,正是活潑好奇的時候,想看看咱們大宣女子的風姿,也是情理之中呀。”
她向來都是如此,溫厚而善解人意。
可玉台之上的賽罕卻隻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便毫不在意地轉開了眼神去。
哪裡會有真正溫厚的妻室?不過都是裝出來的罷了。上天要讓一頭公狼匹配一眾母狼,便就是要她們廝殺、纏鬥、分出高下與強弱來的。
否則,身居高位的女人憑什麽佔據更好的金銀與男人?坐在高台上的男人們,又憑什麽擁有更多的女人和牛羊呢?
她不在意那個裝模作樣的老女人,一雙眼仍盯著趙璴,看著他的反應。
便是要爭搶,也只有最年輕、最漂亮的那個配當她的對手。
她逼視著趙璴,等著他被強逼上高台來與她一較高下,或在此時便偃旗息鼓,退縮著開口認輸。
那一雙眼睛灼灼地盯著他,等待著自己的勝利。
可就在這時,她看見了方臨淵站起身來。
金紅曳撒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中熠熠生輝,而比之更明亮奪目的,是他那比山巔冰雪還要清冽俊美的容顏。
“陛下恕罪,微臣認為不妥。”
眾人猶疑的注視下,唯獨他,身姿挺拔,朝著高台之上端正地行了一禮。
——
既然矛頭全都指向了趙璴,他以女子之身無從爭辯,那這些話便由他來說。
方臨淵徑直站起了身。
他行禮之後,恭敬卻毫不畏懼地抬頭看向高台上的天子。
禦座之上的鴻佑帝微微一頓,繼而和顏悅色地笑道:“愛卿有何見解啊?”
“突厥與大宣的風土人文,本就是千差萬別,判若天淵。”方臨淵朗聲說道。
“突厥人擅長歌舞,大宣女子卻工於琴棋詩畫。既是交流切磋,也該公平起見,各抒所長。”
“將軍的意思,就是徽寧公主並不會跳舞咯?”賽罕卻問道。
“公主殿下方才未曾聽懂陛下所念的詩詞,陛下也並未怪罪,公主更未因此而感到窘迫羞恥。”方臨淵說道。“那麽會不會歌舞,又有什麽分別呢?”
賽罕撇了撇嘴。
“我不過是求徽寧公主一支舞而已,你怎麽又說詩歌啊?”
她聽不明白方臨淵話裡的意思,方臨淵這話,也不是對著她說的。
他肩背挺拔,一雙眼誠懇而肅然,看向的是鴻佑帝的方向。
他在用這種方式奏呈聖上,即便兩國邦交就在眼前,但他既能寬宥賽罕的短處,便也可以不必逼迫趙璴至此,令他難堪。
他將話遞到了這裡,只要鴻佑帝松口,讓趙璴作一首詩、或書一幅字,此事便可一帶而過,不必再令趙璴的日後卷入朝野市井的議論之中。
可是,鴻佑帝卻只是沉默。
他甚至只是淡笑著,像是沒聽見方臨淵的話一般,溫和而平靜的,似乎方臨淵只是在與賽罕一人交談而已。
方臨淵緩緩呼出一口氣來。
弦外之音被推入牛棚當中,真正聽懂琴音的人作壁上觀,等著看他與耕牛的表演。
方臨淵咬了咬牙。
那好,那便對賽罕去說……
卻在這時,他的袖子被身側的人輕輕碰了碰。
他倏然轉頭,便見是身側的趙璴,抬眼靜靜地看向他。
繼而,他單手撫了撫珠玉玎璫的鬢發,雙目一垂,站起身來。
逶迤的翟衣宛如年畫上高立雲端的神女,他神色平靜,卻隻一個抬眼,便豔色凜冽,鋒芒畢露。
“你一定要比,是嗎?”他看向賽罕。
一雙冰冷的眼睛眸色凌然,一時間,竟看得賽罕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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