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他招供, 因他的職務涉及各地官員的進京考績,每年入京考校的地方官都需經由他手, 於是雁過拔毛,不管那些官員品階高低,鮮少有敢不孝敬他的。
偶有一兩個膽大包天、不懂世故的, 待領回個丙等丁的考績, 明年也就懂事了。
“你昨日追回的船上, 除貪汙贓款的簿子之外, 還有他卷走的金銀。”說到這兒,林子濯笑了笑,煞有介事地對方臨淵豎起了三根手指。“三萬兩的銀鈔, 還有一尊跟人一樣重的金佛。”
“人一樣重?”方臨淵驚訝。“他不怕沉船嗎?”
“他更怕自己撿回了命,卻丟了那些錢吧。”林子濯說道。“我昨夜如實回稟了。陛下近來在憂心北邊的佃農,待到這些日忙完了, 怕就該要賞你了。”
佃農鬧事這事兒方臨淵是聽說了的。
今年自開春時起,北方的雨水便一直不好, 戶部奏了又奏。但這些日朝中忙於爭吵江南貪腐之事,一時誰也沒顧上這些, 直到前些天, 才傳來薊北七郡佃農作亂的消息。
原是接連半月未雨, 田中莊稼長勢不好, 那幫佃農們因此撂了挑子, 舉著鋤頭去衙門鬧事。
“還沒平息嗎?”這原算不得大事,但能教皇上都頭痛,方臨淵還是有些意外。
在他的經驗中,依賴田畝而生的百姓向來是最安定的。他們世代耕作,春種秋收,如落葉的樹木一般有著穩定的周期,非為被逼無奈,應當不會生出作亂的心思才對。
“朝廷派人去平了。”林子濯說道。“但那些佃農要求,讓朝廷免除他們今年的租稅,將田地白給他們耕種。”
這樣的要求更是聞所未聞,便是林子濯臉上都露出了兩分輕蔑。
“簡直是趁火打劫。”他評價道。
“薊北去年的收成如何?”方臨淵卻問到。“是不是也不好?”
“這就不知了。”林子濯說。“你問這個做什麽?”
方臨淵皺了皺眉:“能將百姓逼迫至此,只怕不是天災,就是人禍。”
“難道就沒有其他可能?”林子濯微微偏了偏頭。“朝中熟諳民計農桑的大人,都認為其作亂是因貪得無厭,是為刁民亂黨。”
“這不是荒唐嗎?”方臨淵道。“難不成七個州郡的百姓全成了亂民?有好端端的日子不過,誰會這麽閑。”
他神情肅穆,反倒教素日嚴肅正經的林子濯微微一愣,繼而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若是天災,自有陛下出面治理,若是人禍,我可是跟貪官汙吏打了將近十年交道了,你可放心?”他說道。“眼下連亂民有多少都尚不知,你就不必操這麽多心了。”
“可都鬧到陛下眼前了。”方臨淵說。
“你放心,皇上已下了急召,半月之內,亂子一定會平。”林子濯說。
“你怎的這樣篤定?”方臨淵反問。
“突厥的賽罕公主已然啟程了,薊北是她們來京的必經之路,必得提前肅清混亂。”林子濯說。
“否則,若教使臣與公主看見此等亂象,大宣的顏面又將置於何地呢。”
方臨淵聽他這話,一時又沒有出聲。
“又在想什麽?”林子濯問他。
方臨淵搖了搖頭。
朝中眾人、包括林子濯在內,擔憂大宣的國威顏面無可厚非。
但是,莊稼生長拔節的日子總共只有這些,丟掉的面子還能搶回來,但餓死的人命,就回不來了。
——
林子濯跟方臨淵閑話了一會兒,鎮撫司還有事忙,就先走了。
臨走之前,他拿肩膀輕輕碰了碰方臨淵,說道:“陛下近來很器重你,你隻管安守本分,別的不必操心。”
他是天子耳目,偶爾向方臨淵透露些什麽,定然是必會發生之事。
看他神色輕松,眼裡帶笑,便知一定是好事。
方臨淵卻沒放在心上,倒是林子濯與他說的薊北佃農,教他多留了些心。
薊北離京不過百裡,是一片土地肥沃、地勢平坦的廣袤平原,上京城吃用的糧食七成都產自那裡,而安平侯府的許多農莊,也都在那七郡當中。
於是這日回府,方臨淵特去了一趟前院,找到了統管府宅的歲朝娘子。
聽他問起最近莊上的情況,歲朝有些意外:“回侯爺,自打開春至今,侯府的各處田莊都沒有任何異動。”
“沒有佃農要求減少租稅嗎?”方臨淵問道。
歲朝笑起來:“侯爺,咱們府上的佃戶租稅本就比別家低不少,每年又都或多或少要免去幾成,自然不會還有莊戶提這樣的要求了。”
方臨淵聞言,微微點了點頭。
既然是減少幾成租子就不會發生的動亂,恐怕便不是性命攸關的大亂子。若當真鬧到田畝裡顆粒無收的地步,幾成租稅是根本無法彌補的。
方臨淵總算放心了些。
於是,他便沒多停留,跟歲朝打了個招呼,便徑直溜到懷玉閣用晚膳去了。
他到的時候,趙璴正好剛收起江南送來的信件。
其中一封是元鴻朗發來的。借著江南貪腐之案,趙璴成功地將他推到了南下結案的欽差的位置上,元鴻朗也不負所托,將他吩咐的事情辦得很漂亮。
引得流民起義的大案令京中官員人人自顧不暇,一時間也顧及不到江南的勢力。於是元鴻朗借著這個空檔,在趙璴的授意之下給江南換了一通血,半成的桑黨官員被他拔除,換成了自己手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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