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裡長大的,誰沒有啊?大家各自持有,相安無事,誰也未曾關照過旁人的武器。
直到今天。
他觸到了它,即便它的主人仍舊如往日一般溫柔又包容。
可它卻是凶悍的,囂張地抵著他,那樣一柄凶相畢露的長刀。
危機感幾乎是憑著本能席卷了方臨淵。
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
它不是擺設,是一柄用以深刺旁人血肉的凶器。
——
天色明朗,魚貫而入的侍女們將早膳擺滿了圓桌。
方臨淵連看都沒好意思看趙璴一眼。
雖則在他的畏懼之下,趙璴並沒對他做什麽。
……但不好意思就是不好意思。
他幾乎要將臉埋進粥碗裡了,前來送菜的侍女還以為他特別愛喝今天的粥,還特地詢問是否要王公公多做一些。
方臨淵連忙搖頭。
而旁邊,則在短暫的靜默之後,傳來了趙璴的聲音。
“不用,侯爺今日康復了些,胃口也好了些罷了。”他說。“退下吧。”
那侍女面上當即露出高興的神色,行禮退了出去。
方臨淵從碗裡偷瞄了趙璴一眼。
便見趙璴正垂著眼夾菜,似乎沒注意到他的異常。
方臨淵終於松了口氣。
可是,他一口氣尚未松完,便已然有一筷白灼青菜落進了他碗中。
“趙瑾昨夜到了京郊了。”只聽趙璴平緩的聲音傳來。
“但是運河結了冰,他們的船被困住,已經換了走陸路的馬,眼下只怕要進城了。”
他語氣平緩而自若,像是早上的事情全忘記了一般。
……罪魁禍首,竟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
方臨淵忍不住抬起頭來瞪他。
可是,他剛抬頭,便撞見了趙璴注視著他的眼睛。
那雙眼裡全都是他。
“你……”
未等方臨淵開口,便見趙璴探過了身來。
隔著整張圓桌,趙璴伸出手,輕輕擦過了方臨淵沾著粥漬的嘴角。
“我一會兒要外出,讓絹素給你拿些話本子吧。”只見他一邊擦著,一邊說道。
方臨淵仍沒出聲,只是點頭。
便見趙璴眉眼一彎,笑了。
“怕什麽?”仿若滿樹桂花盛綻之中,只聽他輕輕笑道。
“若是沒反應,才是該擔憂的事情。”
方臨淵一愣,才反應過來趙璴在說什麽。
他睜圓了眼睛,隱約的紅暈直從脖頸爬上了他的耳根。
……誰怕啦!!
他……他飯桌上說這種話,成何體統!
——
一整夜的風雪,足夠將上京城的運河河道凍結成冰了。
再往南去,雖說冰層漸厚漸少,卻還是無法供這樣寬大的船隻通行。
因此,趙瑾半夜便被隨行的官員喚醒,替他披衣穿鞋,將他推到了馬上。
“陛下已經知道了殿下的行蹤,此事宜早不宜遲。眼下離上京不過數十裡,還請殿下夜行趕路吧!”
於是,難得在路上安穩歇息一天的趙瑾,迫不得已地在馬上顛簸了一夜。
而他身後,薑家上下像是一群豬羊一般,被他捆嚴實了塞進馬車裡。
包括那位流落在外的九公主。
馬蹄聲響過官道,趙瑾頂著風雪,終於在天色剛亮的時候,遠遠看見了上京的城牆。
終於到了!
打在臉上的風雪似乎也漸漸小了下去,日光透過厚重的雲層,陰沉沉地照在他身上。
他回頭看了一眼安然無恙的馬車,還有率領著兵馬、護送在一旁的那個官員。
浩浩蕩蕩的一片,像是他此後光耀萬丈的坦途。
“本皇子還沒記住,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他難得地心情大好,看著那官員,偏頭問道。
只見那官員微微笑了笑,開口道:“回稟殿下,下官……”
他話未出口,卻在下一刻,面色一僵。
他瞪圓了雙眼朝著前方指去,嗓音哆哆嗦嗦:“……殿下!”
趙瑾連忙回頭。
便見皇城之外,守將祝松與一眾守城兵卒在城門前嚴陣以待。
而從運河的方向,隱約有個身著錦服,頭戴烏紗的官吏,跨著一匹黑馬,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騎兵。
他們朝著他們的方向奔來。
這又是什麽人!
騎馬的人漸漸近了,趙瑾看清了他的模樣。
他身上的官服繡著玄鶴,那是宮中高階的太監所著的服飾。他身量很高,走近一些,便可看見一副白而無須的面容。
……時慎?那個東廠閹人?
而在他看清模樣的那一刹那,時慎抬手,朝著他的方向不緊不慢地發出了一道手令。
策馬的騎兵訓練有素,當即兵分數路,朝著趙瑾的方向奔來。
這分明是合圍之勢。
趙瑾一慌,正要命令身後的兵馬撤退,卻聽那官員高聲說道:“戒備!所有人聽令,保護馬車!”
身後亂成一團的水兵也顧不上是誰在發號施令,聽見命令傳來,便趕緊手忙腳亂地圍在了馬車周圍。
對……對。只要薑家那群人都在,只要那個九公主在,不管來什麽人他都不必怕。
趙瑾回頭,便見時慎的馬停在了他數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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