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璴微微一怔, 未曾察覺手裡的書冊都掉了, 細微地嘩啦一聲, 滾過他的膝頭, 啪嗒落了地。
方臨淵並沒注意到他落下的書冊。
因為趙璴在發愣, 他也有些出神,像是酒勁姍姍來遲地上了頭,弄得他有些暈乎乎的。
他好久沒見趙璴穿裙子了。
他又換上了他在京中時偽裝的羅裙,因著夜裡四下無人,他羅裙穿得隨意,長發也懶散地披散在肩頭,慵懶中透著一股雌雄莫辨的勾人勁兒。
方臨淵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半天才笨拙地笑道:“我來看看你,沒打擾到你吧?”
只見趙璴搖了搖頭,將窗子又推開了些。
方臨淵順勢躍進了房中。
又是素日裡那股安息香的氣味,熏得不濃,卻一番雍容而沉鬱的氣勁,熟悉得讓方臨淵通身的骨血都舒展了。他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回過頭去,便見趙璴關上了窗子,又從地上撿起了他方才看的那本書。
誒?剛才跳窗時,把趙璴的書碰掉了嗎?
方臨淵沒什麽印象。
“喝酒了?”他向來對自己的身手很信任,正疑惑著,便聽趙璴問道。
方臨淵當即被轉移地注意力,一邊點頭,一邊在趙璴對面坐了下來。
“衛戍司那幫小子。各個一副多久不見我就要了他們的命似的,拉著我狠狠喝了一頓。”說到這兒,方臨淵笑起來,手肘撐著桌子,傾身向前看著趙璴。
“但是他們一群人都敵不過我,方才被下人扶回去好幾個呢。”
他笑著,神色裡有幾分炫耀似的小得意,落在趙璴眼裡,和天上掉下來的星星沒什麽分別。
趙璴垂眼笑了起來,聲音都不自覺地放柔了幾分。
“這樣厲害?”他說道。“那你呢?若是頭痛,需喝些解酒的湯和茶,今日才好休息。”
方臨淵看著趙璴的眼神忽然有些發亮。
他欲言又止,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片刻,赧然地露出了個笑容。
不必他說,趙璴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想喝王公公的湯,還是我的茶?”他問道。
“大晚上的,就不勞煩王公公了吧?”方臨淵笑了兩聲,像是藏進了松果堆的小松鼠似的。“況且,我還是偷溜進來的呢。”
趙璴笑了笑,沒再說話,隻起身去取來了自己的點茶用具與茶末,坐回了方臨淵面前。
“安神茶,免得你今日飲後不好睡覺。”只見趙璴一邊說著,一邊挽起了逶迤的廣袖。
方臨淵就坐在他面前看,托著下巴。
許是醉後的人目光都有些發直,他看向趙璴的眼神都有些直勾勾的。
他沒覺察到面前的趙璴眼都不敢抬,碰都不敢碰一下他太令人誤會的目光
他隻覺得趙璴好看極了。
生得模樣也漂亮,一雙手也跟竹節兒似的,連點茶的動作都漂亮。他就這麽看了一會兒,片刻幽幽地歎了口氣。
“我翻牆過來,其實不是為了勞動你大半夜給我點茶的。”他說。
“只是……確實好喝極了。”
只聽對面的趙璴輕輕地笑了一聲。
並不如素日那千年狐狸一般的遊刃有余。
畢竟被素來單戀在心尖上的人這樣看著,便是成了精的狐鬼也會心生惶惑,生怕是自己的癡妄迷了眼,讓他大夜裡的開始發瘋。
方臨淵渾然未覺,只聽趙璴問道:“那是為了來做什麽?”
這倒是問到方臨淵了。
來做什麽?若只是為了見一見趙璴,看看他的模樣,那只怕太奇怪、太招人笑話了。
但似乎的確是如此。
他再回京城,像是去海底遊過一遭的人一般,見了漩渦與暗流,便再無法直視平靜的海面。
他似乎開始變得疑神疑鬼,與鴻佑帝相對時也忍不住心生懷疑,不過旁人口中的隻言片語也令他驚弓之鳥一般地忌憚。
這個時候,他就特別想見趙璴。
難道是因為趙璴生於皇城,見慣了這樣的陰謀猜忌與爾虞我詐嗎?似乎不是。他方臨淵從不是知難而退的人,更不會做風浪之前將旁人推到自己身前阻擋的事。
可他卻偏很想見趙璴,倦鳥投林似的,又或者說,只是單純地想要見他。
他撐著下巴,開始認真地思索起來,想來想去都沒得到答案。
趙璴也不催他,隻與他安靜地相對而坐,手下點茶的手藝平穩而嫻熟,像是月色裡靜靜吹過的風。
片刻,他聽見趙璴開了口。
“無事。”只聽他說道。
“無論什麽原因,都好。”
——
衡飛章等人還沒回來,但因牽涉過廣,又事涉當地大員,聖上嚴令速查,因此快馬急報的信使一趟一趟地回京,審理結果與相關證據也不斷地往京中發回。
去年年荒,各地有不少府衙都出現了稅收與錢糧出事的案子,也處理了不少官吏。
兗州就在其中,但共革除了三名官員,江華清與譚暨都沒被牽扯分毫。甚至當時還不是知州的江華清因此而升遷,成了總領兗州府的第一大員。
而這便是他動的手腳。
據江華清交代,他這兩年便與當地鄉紳大戶有所牽扯,收受賄賂之後,再用以打點各路官員,進而陷害上峰、加官進爵。
而他升官之後,與鄉紳的勾連便更深。此番哄抬糧價、販賣庫帑之行,便是他們共同牟利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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