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單憑著老實,也是遠不足以將絕世美人娶回家的,那倘若美人明珠蒙塵,跌進泥巴地裡,成為人人嫌棄的過氣玩物呢?人人嫌棄,自己卻不嫌棄,一個不嫌棄那些不堪過往的老實人,又肯踏實過日子,美人還有什麽可不願意?
於是這個詭異的幻境便由此成形。大妖盼望著司危能將鳳懷月囚禁,虐待,折磨,好讓他從此再也不敢尋歡作樂,再也不敢喝酒吟詩,只在日複一日的痛苦中,期盼著能由自己這個老實人救他出苦海。
鳳懷月道:“最荒謬的是已經過了三百年,他竟還沒能在這個全由他主導的世界裡成上親。”
連想都不敢想,這份膽怯與自卑是何其可笑,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懼怕,他能想象出司危虐待鳳懷月,卻想象不出司危要如何才能放了鳳懷月,更不敢想象自己要怎麽從司危手裡將人帶走,他或許連靠近月川谷的勇氣都沒有,所以只能日複一日地安排轎夫守在雙喜村,盼望著鳳懷月能自己逃出來,主動爬上轎。
鳳懷月沒將剩余的話說完,在那大妖心裡,可能還盼著美人在外逃時,能順便替他一劍刺死仇敵,再帶走月川谷的如山金銀。
為了能讓大妖有膽子出現,司危沒有坐轎,他選了另一條小路走。
鳳懷月則是帶著小鳳公子,在喜婆的簇擁下上了山。
新人已到,那麽接下來總該開席了吧?仍舊沒有,因為還要有一大群碎嘴男女圍上來,拉著新人說一番新郎官有多麽老實,多麽可靠,願意不計前嫌地娶你,又是多麽寬宏大量,將來可得好好對他,周圍賓客也是滿臉嫌棄地對著美人指指點點,說四道三。小鳳公子則是在這一片指責中,又自卑,又愧疚,又感動,連連點頭,看起來恨不能立刻挽起袖子替這位願意娶自己的老實人洗衣做飯。
鳳懷月站在人群外,覺得自己已經要恐“老實人”三個字,但仔細一想,老實人其實是沒錯的,錯在於這個大妖他壓根就不是個老實人,只是個自卑的腦殘,而且還惡毒得很,讓司危施刑,讓客人說教,所有的“惡”都是旁人在做,他隻負責在最後登場,與美人成親。
惡心得要死啊!比那在酒缸裡泡著的皇帝還要惡心上成千上萬倍。鳳懷月掏出手巾一頓猛擦手,我三百年前怎麽就眼瞎手賤地救了這麽個猥瑣貨?
而喜宴這陣也總算要開始了。
“新郎官來了!”席間有人歡歡喜喜地喊。
鳳懷月迅速扭頭,就見一人正騎著大馬,身披紅綢地從另一頭緩緩而來。他身形魁梧,樣貌堂堂,腰間掛有一把長劍,很是英武。這亮相方式倒與鳳懷月所想不同,因為馬錢子,旱魃,這二者結合起來,好像無論如何都不該是這種長相。
小鳳公子此時已經被蒙上了一張蓋頭,被喜娘牽著,等著拜堂成親。鳳懷月後退兩步讓開位置,免得等會司危大開殺戒時,又濺自己一身血,但左等右等,等得新人都被簇擁著送進了洞房,現場竟然還是喜慶萬分,無事發生。
司危道:“他不是大妖。”
鳳懷月被這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的人嚇了一跳:“……啊,不是大妖?”
洞房裡,小鳳公子坐在床邊等著,片刻之後,屋門被推開了,一個穿著紅衣的身影擠了進來,果然不是方才那人。他頂著一頭稀疏的頭髮,身形佝僂,皮膚乾癟,五官分布也不算均勻,站在床前半天,隻高興得連連喘氣,卻不敢掀開美人的蓋頭。
鳳懷月隱在暗處看著這副猥瑣面容,覺得自己快瞎了,於是扭頭問:“瞻明仙主為何知道方才那個是替身?”
司危道:“因為在雙喜村被鐵釘穿手的老嫗,是忘川河畔的浣洗婆。”
浣洗婆在河水中洗著胞衣,洗得次數越多,嬰兒在出生時容貌也就越好看。鳳懷月恍然:“怪不得他恨得要捏一個假婆婆出來,再安排壯漢去捶人家的手。”長成這副尊容,確實不像是洗過的,不僅沒洗,可能胞衣還被踩了兩腳。
旱魃木樁子一般在床前站著,胳膊握著喜秤在空中哆嗦,但就是遲遲不往前伸。
鳳懷月道:“他還是不敢。”即便面前坐著的美人已經被千萬人唾棄,他也依舊不敢。果然,片刻之後,又是小鳳公子主動開口,問:“你怎麽不動呀,難道還在嫌棄我嗎?”一邊說,一邊伸手自己去扯蓋頭,但手還沒碰到布,人卻忽而化成一片幻影。
旱魃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阿——”
話音未落,臉就被打得狠狠一歪,人也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司危走出陰影,道:“阿鸞這兩個字,也是你能叫的?”
看清來人後,旱魃臉上浮現出巨大的恐懼:“瞻,瞻明仙主!”
“是本座當年疏忽。”司危咬牙,“說,當年你是怎麽混進去的?”
“我……我,沒有混,是鳳公子帶我進去的。”幻想被打散,旱魃不得不回到現實,他哆哆嗦嗦道,“那天在下大雪,他見我又餓又傷,就讓人把我帶進月川谷,吃了點東西。”
“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再也沒有管過我。”
當時正值新年,月川谷裡每一個人都忙得團團轉,鳳懷月更是早晚兩頓宴,天天衣服都換不完,朋友見完一群還有另一群,整個人花蝴蝶一般飛來飛去,哪裡還有空閑腦子去想其他,估計就算有人告訴他後山有隻旱魃,他都要茫然地回憶上半天,哪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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