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死了,你豈不是會錯失一個敲竹杠的好機會?”鳳懷月將桌上果盤推了推,再度擺出煩人長輩的口吻,“吃吧,小姑娘多吃點水果,以後才能長得水靈。”
“誰要敲你竹杠了?那天在天工坊中,我瞞而不報,難道就不能是真的想幫你?”紅翡反著跨坐在椅子上,道,“今天我也是來幫你的,你得罪了彭氏,可有想過下一步的計劃?”
鳳懷月反問:“我何時得罪了彭氏?”
“你沒得罪,那彭氏的弟子為什麽會守在客棧外?他們將你送回來後就沒再走,總不能是在守著別人。”
鳳懷月皺眉,站在窗邊一看,不遠處果然有兩個熟悉的身影。
“看吧,我沒騙你。”紅翡道,“彭氏可不好惹,你再在這魯班城裡待下去,怕是要吃虧,還是快點跑吧,我知道一條路,能幫你跑,咱們今晚就跑。”
鳳懷月回頭:“你可不像是這麽好心的人。”
紅翡一翻白眼:“是是是,我是要收錢的。”
但其實這筆買賣還真無所謂收不收錢。她被鬼煞強行喂了毒藥,現在算是徹底淪為對方手裡一隻野狗,每天都得被他驅使,這唯唯諾諾的鬼日子可不是紅翡姑奶奶的作風,她想,既然對方那麽關心眼前這個修士,那不如自己將他帶出城,藏起來,也好去談條件要解藥。
鳳懷月卻搖頭,不肯走。
紅翡急了:“為什麽,你是傻的嗎,犯了事不跑路?”
“我不傻。”但是我的魂還在這裡。鳳懷月清楚,自己一旦離開,哪怕是換一張臉再回來,也很難再靠近那具偶人了。他看出了今日彭流眼中的疑慮,知道對方定然還會再審自己,雖然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機會,但至少得試了才知道。
紅翡氣得跺腳,卻又不敢對他怎麽樣,更不敢將鬼煞的事說出來,最後只能咬牙罵道:“活該你被彭氏的人抓去受刑,小心被關在地牢裡剔骨扒皮!”
鳳懷月教育:“你一口氣吃了我三個果子,怎麽也不見嘴甜一些?”
紅翡故意氣他,又抓了第四個果子,從門縫裡擠出去,口中嘟囔著黑市上學來的髒話,真不知道這些狗男人怎麽一個兩個都這麽難對付,先前黑市上那些蠢貨,不都是任由自己拿捏?她走到街上,不甘心此行毫無收獲,本想隨便從路人身上摸點油水,抬頭卻瞥見遠處一道影子,頓時一驚——
“喂,快點跑!”她氣喘籲籲地撞進屋。
已經爬上床的鳳懷月莫名其妙,你怎麽又來了,我跑什麽?
“瞻明仙主,瞻明仙主正在朝客棧的方向來。”紅翡道,“他看起來凶巴巴的,別是來殺你的,算了,你先起來!那可是瞻明仙主,他要是來殺你,你不跑,不是傻嗎?他要是不殺你,那他也不會知道你跑了,這點道理都想不通?”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司危的確是在朝這處客棧走,但凶不凶,要殺人,則全是紅翡的添油加醋,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將人藏在自己窩裡再說,否則他若真的被瞻明仙主殺了,那鬼煞一怒之下,再也不管自己了呢?
鳳懷月知道這小丫頭嘴裡沒實話,但或許是因為中午剛被血淋淋地抽過骨頭,留下的心理陰影太大,他也覺得該躲還是得躲,便道:“也行。”
紅翡帶著他,從來時老路順利離開了客棧。
“我們要去哪?”
“出城!”
紅翡拉著他飛速地跑,跑得鳳懷月連連咳嗽,又感慨了一番年輕人體力就是好。背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動作間如被利刃重新劃開,也不知有沒有血再流出來。他停下來反手去摸,紅翡卻嫌棄道:“慢死了,上來!”
“上哪……哎?”鳳懷月沒有一點防備地被她甩上了背。
飛賊的步速,與風有一比。紅翡扛著人一路跑出城,然後往地上一放:“就是這裡。”
鳳懷月四下一看:“這裡處處都是千絲繭。”
“與千絲繭沒關系,我在這裡有個洞。”紅翡撥開一片枯草,“你先躲著吧,千萬別出來,我回城打探消息,明天再來同你說。要是沒事,你就回去,要是有事,你就跑。”
她說得風風火火,跑得也風風火火,一轉眼就沒了影子。
鳳懷月替自己收拾出一個舒服的乾草窩,坐在上頭摸了摸背部傷口,幸好,並沒有裂開。他是真的不清楚原來自己的靈骨中還鑲了一塊玉,只知道自打醒來那天起,這一塊就沒舒服過,不分時節地酸脹麻痛,像是有許多相互不對付的蟲子在發瘋啃咬,又渾噩又痛苦,比莊子裡風濕的大娘還不如。
他仰面一躺,看著天邊慘淡的月,開始思考自己這到底算是幸運還是倒霉。說是幸運,現在卻連客棧都沒法住,只能露宿野林子,說是倒霉吧,可好像又有那麽一點能補全魂魄的指望。看著看著,想著想著,他忽然就覺得一陣汗毛倒豎。
烏鴉在林間飛騰而起,呼啦啦翅膀扇成一片。
有人正在朝這邊走。
白日山間熟悉的壓迫感再度襲來,夜風呼嘯盤旋,穿過石縫,發出哀號一般的可怖聲響。
鳳懷月知道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烏鴉越飛越近,而就在對方即將步出深林的前一刻,鳳懷月果斷咬牙撞進了一個千絲繭。
比起妖邪,他更不想面對那個毫無道理可講的,殘暴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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