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酌心不在焉地唔了聲,沒接話。
白晟眼梢瞟了他一眼。
辦公室窗外,天光越過雪峰,映得沈酌側影如同冰雪,眼睫垂落出清晰修長的弧度。他雙手抱臂,斜倚在扶手椅裡,因為這個動作顯得肩背放松,或者說,太放松了。
申海市監察官從沒對外界展現過這麽隨意的坐姿,隨意到了有點刻意的地步。
這是很不尋常的,尼爾森畢竟是他的頂頭上司,而且眾所周知“奧丁之狼”並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尼爾森順著沈酌的目光望去,落到了自己辦公桌上一座打開的鋼筆盒上。
那個紅木雙層筆盒裡,妥善保存著二十余支樣式各異的鋼筆,其中不乏名貴的藝術家限量款,一些筆帽上還鐫刻著不同的姓名縮寫。
“秘書剛拿出來,準備送去做保養。”尼爾森笑著向白晟解釋,“我個人很喜歡收藏書寫工具,因此經常收到鋼筆作為贈禮,見笑了!”
“……”
白晟的視線落在鋼筆盒第一排正中間,最重要醒目的位置,是一支大馬士革鋼鑲嵌天青石的萬寶龍,劍形筆夾上刻著一個瘦金體中文字——沈。
“精心保存他人贈送的禮物是個很好的品質。”停頓三秒後,白晟微笑回答。
尼爾森剛要再說什麽,突然這時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隨即外面傳來秘書恭敬的聲音:“尼爾森先生,您在嗎?彈劾會議那邊派了人來催您回去。”
沈酌回過神來:“彈劾會?”
尼爾森忍俊不禁:“彈劾我。”
“……”
“聯合國安理會那幫人類,一直覺得必須由人類來監管進化者,國際監察總署不能掌握在進化者自己手裡,否則會造成對人類權益的極大壓迫……等等等等,老生常談了。”尼爾森站起身,一壓西裝下擺,自嘲道:“我被困在那會上聽一幫老頭念了整整三天經,無聊得幾次差點睡過去。正好聽秘書說你過來,我就借口上洗手間,出面見你一面,趁機透透氣。”
這話說得很輕描淡寫,但沈酌還是順勢站起身來:“彈劾不是小事,您還是快回去吧,白先生與我就不打擾了。”
尼爾森點點頭,但看上去還是沒把那個彈劾會議太當真,繞過辦公桌來與白晟再次緊緊一握手,誠懇道:“那天如果不是您出手相救,沈監察一定會遇到危險,請接受我個人的至高的謝意!”
白晟含笑回答:“當不起,應該的,分內之事。”
兩個S級對視的目光一觸即分,尼爾森笑著松開手,向後退了半步。
沈酌隻作不見,剛要轉身下線,卻聽這位總監察長仿佛突然又想起什麽:“沈監察!”
沈酌動作一停。
緊接著,尼爾森當著白晟的面,伸手按住沈酌肩膀,順勢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
“昨晚那起刺殺事件,我授予你完全自由處置的權力。”尼爾森旁若無人地換成了德語,沉聲道:“三年前你就職時,我說過這條道路危險重重,但我會永遠保護你。這句話到今天仍然奏效。”
沈酌有點意外,從尼爾森肩頭向白晟一瞥。
兩人四目相對,白晟微微眯起眼睛,從沈酌眼底看見了一種非常豐富的、難以言喻的神情。
氣氛凝固一刹那,緊接著,沈酌笑了起來。
那笑容簡直是外交官式的,拿顯微鏡來觀察都不會有絲毫瑕疵,漂亮的面孔瞬間冰消雪融,連唇角拉開的弧度都完美無缺。緊接著他伸手在尼爾森背上拍了拍,退後半步望著這個北歐男人,懇切道:
“我明白,總署長,我也永遠站在你這一邊。去彈劾會吧。”
他退後半步,含笑與尼爾森對視,身影漸漸淡去。
原地下線了。
辦公室再度恢復安靜,只有尼爾森一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送著沈酌完全消失在空氣裡。
哢噠一聲門被推開。
“總署長,卡梅倫的人來催了好幾次,審判要開始了……”秘書神情有點掩飾不住的惶急,突然望見桌上敞開的鋼筆盒,不由愣了下。
怎麽把它拿出來了,情況已經危急到這種地步了嗎?
尼爾森慢慢地回過頭,冰藍色眼睛沉沉地看向那支大馬士革鋼金筆,視線定在那個“沈”字上。
三年前沈酌就職時贈送的謝禮。
尼爾森抽出那支筆,緊緊地握在掌心,大步走出了辦公室。
穿過大樓走廊,電梯升上頂層,兩名進化者警衛恭敬地為他推開了黃銅大門,門後是一座由金屬牆壁和防彈玻璃圍成的巨大會議室,長桌兩側坐滿了聯合國安理會的人。
全部都是人類,每張面孔都是各國新聞報紙上的常客。
四面八方投向尼爾森的目光浮動著鮮明的敵意,連空氣中都布滿了詭譎殺機。
“在舉手表決這麽關鍵的時刻,您還有閑心上這麽久的洗手間,這種盲目自信的精神真是讓人敬佩啊。”一個矮胖的意大利官員看了看表,語帶諷刺:“看起來您對自己將要被解職這件事毫不在意呢。”
尼爾森拉開長桌盡頭的座椅,微笑道:“不管你們怎麽打算把我從總署長的位置上踢走,表決結果下來之前,我仍然是各位無法撼動的存在,不是嗎?”
他那一反常態的輕松頓時點燃了會議室裡許多人強忍的怒火:“不要垂死掙扎了,弗裡奇·尼爾森!你心裡非常清楚你有多偏向那些進化者同類,我們已經忍了你整整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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