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室內燭火都被伺候的宮人重新添置了一番,他還沒有開口。
江瑢予耐不住了,披上一件金色描金龍紋披風,在軟榻上靠了下來,抬眸問他:“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嗎?”
沈韞走了過來,深深望著江瑢予的眼睛,江瑢予也同樣回視他。
那無法宣之於口的真相即將呼之欲出,但還是被沈韞硬生生壓了回去。
沈韞注視江瑢予的眼睛,一眨不眨回道:“今夜翰林全體輪值。”
桌上剛添的燭火陡地呲啦燒了一下,火星燎黑了芯子。
盡管還有其他燭火點著,但那突然的一晃,還是讓江瑢予白皙的臉頰黯然了一瞬,沈韞心臟也跟著一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他覺得,江瑢予好像不太高興。
可這根本毫無來由。
這已經是他一時之間能想到的最好借口了,沈韞緊張抿唇等待江瑢予說話。
“這麽說,倒是朕耽誤你的事了。”半晌,江瑢予忽然哂笑一聲。
隨著眼角眉梢的舒展,江瑢予細膩白皙的皮膚在昏黃燭光下纖毫畢現地展露開,連帶著那雙漂亮的眼睛都熠熠生輝地發亮。
沈韞再看不到一點不悅,之前的一切都恍若是他關心則亂下產生的錯覺,他終於松了一口氣。
“微臣不敢,保護陛下是微臣的本分。”沈韞拉開距離,像他以往每一次都克制得很好那樣。
只有這樣,他才能繼續留在這個人身邊,而不被無情推開;只有這樣,他才能繼續肆無忌憚卻又默默守護,而不被狠心拋棄。
即使他心如刀割。
一句君臣,徹底生分了兩人之間的情分。
江瑢予一時怔然無言,只是微微垂下了濃密卷翹的睫,纖長深黑的睫毛在他眼瞼處落下一小片陰影。
不知怎麽,沈韞在那一刻竟然生出一種說不上來的揪心生疼。
江瑢予再次淡然開口,沈韞又覺得剛才是他太過緊張江瑢予才會產生這種錯覺,“刺客禁軍會查。既然無事了,你就下去吧,最近事關鹽製改革,有不少條文敕書都需要翰林編纂整理,忙些也是正常的,你犯不著過於擔心。”
“是。”沈韞沒想到江瑢予會和他解釋,他剛啟唇想要說些什麽,緩和一下這種沉默詭異的氣氛,江瑢予就先疲憊一擺手,“退下吧,朕乏了。”
“是。”沈韞喉口苦澀,卻再說不出其他的話來,只能轉身退下。
那一整晚,紫宸殿燭光未滅,江瑢予一夜未睡。
而沈韞也以瓦為席,在殿頂整整陪守了他一晚。
·
接下來的半月,江瑢予都沒有再見到沈韞,他只要稍微避而不見,那個人的身影就徹底消失在了眼底。
鹽製變革行動地極快,夏立淳沒有意見,再加上他的積極提倡,原本一個月的工作量硬是在半月之內就籌備竣工了,即使偶有小插曲,也很快就翻過篇章。
之前遇到的刺客便是其中一件,他是哪個大臣手下的人江瑢予心知肚明,卻也壓根不在乎。
他們的主子很快都會在朝堂風雲詭譎的局勢中被絞殺殆盡,一個根本傷不了他分毫的刺客,他還不至於放在眼裡。
何況,這種沒有意義的刺殺近一年已經很少發生了。
江瑢予剛登基那年,可以毫不誇大的說,這場詭譎政局完全稱得上一句風平浪靜,因為在所有人的眼裡,他只是一個沒有什麽爪牙,對他們不會構成任何威脅的傀儡皇帝。
除了季禦史,沒有人站在他這邊,更沒人把他當回事。
等他們悚然意識過來的時候早就為時已晚,江瑢予早已不是那個可以任由他們擺布的無權皇帝。
刺客,也就是從那時才開始頻頻出現。
無非是些下馬威罷了,不至於真的要了他性命,但還是讓江瑢予意識到,他必須要培養一支屬於自己的,可以在危難時刻護他周全的精銳暗衛。
想到這裡,江瑢予不由心念一動。
他剛遇到刺殺事件還沒有能力自保的時候其實並未真的被傷到過,那時江瑢予隻以為是自己運氣好,加上齊湛救援及時,且那些刺客本身實力有限又不敢真的傷他。
可不知怎麽,事情過去地越久,這些埋藏在心底深處的疑慮不僅沒有被打消,反而日漸凝重。
不期然在心頭泛起圈圈漣漪。
“高福!”江瑢予猝然站起,在那一霎他說話的聲音都帶著一絲自己都不敢正視的微顫:
“明天的鹽價競選,你安排兩個人隨朕一道去,不必安排護衛。”
第24章
競選當天,李長丞特意提前在上京城內僻出了一塊極大的投用場地。
可即便如此,依舊人滿為患摩肩擦掌。
整個京城裡的商戶幾乎全部聚集在此,就連附近幾個大州的鹽商也都趕來湊熱鬧,這宏大陣勢一眼望過去甚至完全不輸萬人來朝。
競標事宜主要由林之遠統籌安排,但李長丞也沒空閑著。
他負責審核前來每位參與競標的鹽商情況,好在這項任務只是繁雜,難度倒是不大,可他還是有些擔心今天的競標結果,畢竟那位手眼通天,實在讓人心塞。
李長丞心情複雜地扭頭朝屏風後看了一眼,旋即又快速一收目光不敢多看,重新投入進繁忙的準備工作中。
今天來現場的人實在太多了,不過大多是些烏合之眾,真正有競爭力的也就那麽幾家,大型製鹽作坊可不是什麽小商戶都有能力支撐得起來的,但這些人帶起的節奏還是足夠他們忙活的,尤其今日京城大部分巡邏兵力俱都集中在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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