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瑢予已經算是例外中的例外,極少中的極少,他不該奢求更多。
江瑢予聞言抬眸看他一眼,到底還是回答他了,“你說的朕知道了,朕會考慮。”
沈韞想要江瑢予回答他,可當這樣的回復真正來臨時,他發現自己還是無法接受,宛如親手切膚般刺痛。在江瑢予回答他之前,他甚至以為自己能夠坦然大度地接受這一切,可他發現他錯了,大錯特錯。
“陛下——”
沈韞沉聲開口,這次開口的聲音是急躁而緊張的,他緊緊盯著江瑢予,想要收回自己剛才說過的話,可是卻艱澀地怎麽都張不了口。
“嗯。”江瑢予還是回復了他。
盡管話音利落而簡潔,聲音卻是有史以來最為輕柔的一次,可惜沈韞還沉浸在自己的極度懊悔悲痛裡,並沒有發現這一細微區別。
“退下吧,近日宮中繁忙,如無要事盡量少出入宮。”江瑢予垂下睫,淡淡收回目光。
沈韞手心緊攥成拳,一言不發地退下了。
待他走後,江瑢予看著青年的背影,無聲地歎了口氣。
沈韞走後,又只剩江瑢予獨身一人孤坐在禦書房了,靜坐良久,房中點著的燭火都燒地嗶嗶剝剝,即將燃盡。
天也徹底黑了,前來更換燭火的侍女動作很輕,江瑢予那張面無表情昳麗冷白的臉更是徹底浸潤在燭火的昏暗光線裡。
半晌,那張容貌秀麗的臉才終於一動,江瑢予揮退所有人,叫來高福,肅聲道:“今夜隨朕去皇莊一趟。”
高福愕然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他提醒江瑢予,“可今日不是十五也不是三十。”
那個地方,陛下只在每月的這個日子才會前往,而眼下這個敏感的節骨眼上,陛下要去那裡做什麽,其意思不言而喻。
“高福,朕意已決,到了那個時候了。”江瑢予的聲音不輕不重,但話音裡的堅定無人可以撼動,高福深知這一點。
於是躬身道:“是。”
深夜,江瑢予和高福披上鬥篷,悄無聲息地出了皇宮。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出宮,高福每次都會將一切打點地妥當仔細,從未有人發現過,唯獨上次去花燈會前,被沈韞撞見過一次,江瑢予要敷衍他很容易。
截至目前,都沒有人發現過這個秘密。
馬車早已安排好,江瑢予名下的這座皇莊離皇宮很近,用不著半個時辰便到達了目的地,說是皇莊,其實這地方很荒涼,人煙稀少,就連道路都長滿雜草,尚未修繕完全,不過江瑢予早已輕車熟路,他到了地方,直接掀簾下車。
帶著高福直往皇莊深處。
高福到這裡來過很多次,但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緊張,心臟砰砰砰地直跳,他預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卻不知道該如何勸諫陛下,或許也不用勸諫了。
就在高福的惴惴不安中,江瑢予已快步走到皇莊門口,他站到這扇門前,自然也清楚這扇門之後的是什麽,也更加明白自己此行前來究竟是要做什麽,他垂下睫,在門前冷靜立了片刻。
旋即,毫不猶豫,深呼一口氣唰地推開梨花木門。
隨著門扉向兩邊打開,裡邊的情況也變得一覽無余。
一聲清脆驚喜的“父皇”在黑夜中乍然響起,一個矮小粉白的團子隨著房門被推開的聲音驀然轉身,在見到江瑢予那張熟悉的面容時,激動地像個小炮彈,拔腿就朝他衝了過來。
江瑢予也順勢蹲下,抱住了小孩兒。
小孩沒想到今天能見到江瑢予,因為跑步,整張小臉都泛起了孩童健康的紅潤,那是一張和江瑢予沒有半分相像但仍然可愛生動的臉。
——那是三年前,沈韞離開京城時就已經存在的孩子。
第40章
三年前,先帝身體虧空,暴斃宮中。
舉朝無首,太子勢力如日中天,朝中最有聲望繼承皇位的除了東宮太子,還有另一位極具皇位競爭力的皇子,六皇子晟王。
六皇子江瑢晟十三歲上戰場,十五歲便連取敵方數位將領之首,立下煊赫軍功,是整個朝野當之無愧的武官,更是百姓心中景仰的戰神,因他甚少居住深宮,逃脫了先皇后和太子的迫害。
彼時的六皇子在朝中已頗有一番聲望,這和太子那種靠外戚乾政打壓來的聲望不同,這是真正的民心,是名副其實的心之所向。
便是在朝中,反對太子一黨的盡數將寶押在了六皇子身上。
而六皇子最終也不負眾望,帶著一身軍功在眾人翹首以盼中從戰場急遽趕回京城,江瑢予同那些企而望歸的民眾一樣,他也是期盼的。
六皇子心胸寬廣,雄韜武略皆備,假以時日,定會是一位開明的聖君。
江瑢予同這位六哥的關系其實算得上不錯,以往的宮廷宴會上,六皇子對他這位身嬌病弱的皇弟也多有照料,不曾輕視過他半分,每每從戰場歸來也會給他帶禮物,這在皇家已經是很難得的情誼。
江瑢予甚至想過,如果六皇子順利即位,他自請做一個閑王,遊戲山水,有空還可以逗逗沈韞這樣的少年郎,日子想必好不愜意。
可惜,夢境終碎,萬民一心的六皇子最後也沒有從戰場歸來。
人死魂滅,身歸外土。
江瑢予得知六皇子在半路暴斃時整個人都是懵圈的,但他沒有像其他人或是耽於傷心,或是疲於奔命,他冷靜沉著,都到了這種時候了,他還能想到立即趕往六皇子府,在絕境之下救下六皇子妃和她腹中尚未出生的遺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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