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輩子他自己的臉。
他看到自己安詳地躺在病床上,自從患病之後再無血色的面孔更加蒼白,眼睛也緊緊的閉著,就像一次沉睡。
可他明白,自從患病之後,他每晚都被病痛折磨,從來沒有能這麽沉的睡過。
耳邊傳來長長的,尖利的哭號,是母親的聲音。
他轉頭望去,平日裡總是端莊優雅的女人,此刻披頭散發,連衣服的扣子都沒有扣好,瘋狂的撲到了“他”的身上。
醫生的勸導被母親視若無睹,高大的男人攜著一身冷氣急匆匆而來,拉開已經崩潰的女人,任由醫生把白布蓋過“他”的頭部。
葬禮很盛大。
滿目都是黑白,所有和陸家有關系的,不論是朋友還是對手全都前來祭奠,沒有人說風涼話,所有人都在安慰這一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可憐夫婦。
陸舟是心急的,他甚至要比父母更加的崩潰,但是不論他怎麽掙扎嘶吼他都無法脫離目前的狀態,只能被迫冷眼旁觀。
陸舟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下葬,每年他的父母都會攜手前來祭拜,告訴他又發生了什麽事。
母親流淚的時候越來越少,她不再端莊溫和,而是變得強悍又銳利。
這是一頭失去了自己幼崽的母狼啊。
唯一能令陸舟慶幸的大概就是父母的感情並沒有被他的離世所影響,反而兩個人相互依靠,感情愈發深厚。
在他離世的第十年,父母帶著一個小女孩來祭拜他了。
母親再一次流淚,說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個孩子的第一眼就想起了他,明明性別不一樣,長相也不一樣,可是這大概就是緣分吧。
女孩一天一天的長大,出落成了大姑娘,也越來越漂亮,偶爾會獨自來祭拜他,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哥哥,和他傾訴一些生活上遇到的難題。
時間總是最能消磨情緒的,而陸舟也把這個女孩兒當成自己的親妹妹。
明知道女孩聽不到,他卻依然耐心的解答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努力的想要盡到一份做哥哥的責任。
女孩的年歲終究是太小了,而父母也因為早年的過度悲傷和勞累虧損了身子,在女孩兒剛剛大學畢業的時候撒手離去。
他們被葬在陸舟旁邊,一家團聚。
沒過幾年,女孩兒帶了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來祭拜他們,然後他們結婚了,生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命運沒有給他們任何意外,讓他們就這樣幸福的終老。
他們活得很長很好,當女孩和她的丈夫也被下葬的時候,當年活潑靈動的孩子也已經年逾古稀,自己的兒子都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同樣也有了孩子。
五代同堂。
陸舟看著這和諧美滿的一幕不由自主的笑起來,笑著笑著就流下了眼淚,
他看見自己的父母妹妹和妹夫的靈魂從墓碑中升起來,模樣全都定格在他們最好的年華。
他們看著依舊年輕的陸舟,有些驚訝,但是全都微笑著看著他,給了他最美好的祝福。
去吧,去放手做你想做的事,享受你現在的生活吧,我們都很好。
陸舟淚流滿面,不受控制的撲上去想要讓他們帶自己一起走,可是終有壁障攔在兩個世界之間,讓他只能看著那些人慢慢的消失在他面前。
他們一直是微笑的。
他們在用所有的行動告訴陸舟他們確實過得很好,不再需要陸舟為他們擔心憂慮,更不需要愧疚。
……
“陸舟!陸舟!快醒醒!”
驚恐的聲音突兀地闖了進來,明明該是無比熟悉的聲音,卻讓陸舟有一瞬間的陌生。
畢竟在那方虛空裡,他已經度過了將近一百五十年的時光。
他努力的想要撐開眼皮,或者張嘴說一句話以免讓他們擔心,卻覺得身子沉重的可怕,一動都不能動。
光明漸漸消失,世界重歸於黑暗。
這就是死亡嗎?
陸舟覺得自己應該沒有遺憾了,可他掙扎的神經明確的告訴他,他還不想死。
外面還有人在等他。
那是他在異世尋到的愛人,他還欠對方一個道侶大典,不能吃乾抹淨了不認帳。
那他現在在做什麽?
陸舟有一瞬間陷入迷惘,但很快從記憶裡尋到了那個關鍵的點。
引氣入體。
對,他在為了踏入修真界的第一步而努力。
就在陸舟回想起這一點的時候,黑暗的世界裡漸漸出現了光彩。
不能說是光彩,只能說是光點,是一個個五顏六色的小圓球,蹦蹦跳跳在圍在他周身,這其中綠色的最多。
陸舟發現自己能擺脫盤坐的姿勢了,於是站起身來,小心翼翼的向那些親近他的光點伸出手。
光點似乎得到了什麽肯定一樣。發出一聲不知道是不是陸舟臆想中的歡呼,一下子衝進了他的身體裡。
陸舟發現自己終於可以看到自身的經脈了。
那些光點進入他的身體,也點亮了他的身體,從四肢到軀乾到頭顱,他的整個身體都逐漸的亮起來。
雖然進入到他身體的光點是五顏六色的,但其他的顏色都只能待在他的身體裡,而綠紅兩色的光點則是朝著他的丹田匯聚而去。
陸舟看見了自己的丹田,發現那裡有兩條相互糾纏的光帶,像是光禿禿的樹乾,而那些匯聚而去的光點組成了無數的樹枝和葉片,讓大樹變得枝繁葉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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