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畢,席間一個乾瘦而長著一雙吊角眼的道長“噗嗤”一樂,引得旁邊幾人也悉數偷笑,魏忍冬方察覺自己說錯了話,渾身一個激靈,尷尬地低下頭去。
是了,當初與楚晏清傳過緋聞的何止江河一個?正因如此,三清派兄弟鬩牆的故事才甚囂塵上,為整個修真界津津樂道。
江河是何等的修為,席間的風吹草動又如何躲得過他的耳朵。只是,如今的他羽翼豐滿,尋常人等的閑言碎語又算得了什麽?他沒理會傳遞於席間的捕風捉影、真假參半的傳說,當初的事究竟是怎樣,到底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最清楚。
於是,江河隻認真的看著眼前朝思暮想的男人。
日異月殊,白雲蒼狗,重傷讓楚晏清強健有力的身體變得纖細單薄,久病帶走了他周身的瀟灑健氣,可正是這份歷經錘煉與滄桑後的脆弱,讓楚晏清更添風韻,清姿動人。
江河心尖一顫,克制良久、沉寂多年的愛意如死灰複燃。他們竟一別這麽些年。他們竟錯過了這麽多年。
一向運籌帷幄的江掌門聲音一顫,封鎖於漫長歲月的愛意一瀉而下,“晏清,你連抬起頭來看我一眼都不肯麽?”
一直一言不發的楚晏清終於“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他扯扯嘴角,抬起下巴玩味地看了江河幾秒,悠悠說道,“就算江掌門你聲名蓋世,也總有人不願意跟你虛與委蛇。”
正說著,楚晏清嘴角的笑意便忽然消弭,眼神中盡是冷漠嘲諷,“巧了,我楚晏清最恨虛與委蛇。”
坐在一旁的李恕終於忍無可忍,他暗自拽了拽楚晏清的衣角,壓著聲音斥道,“晏清!”
與此同時,旁邊一桌的江衍突然站起身來,他走到江河面前,在江河不明就裡的目光中奪過了他手中的夜光杯,“砰”地一聲放在木桌上,盯著自己的兄長怒道,“晏清仙君說了他不想喝,你沒聽到麽。”
江河執掌三清派已有三年,莫說在門派中,放眼整個修真界都是說一不二的人物,更何況如今當眾給他難堪的竟是自己親手帶大的弟弟。他臉色倏地變了,怒火正要燒到嘴邊,可江衍卻渾然不在乎,連一個眼神都不願給自己的兄長,只是彎下腰肢,湊到楚晏清耳邊柔聲問,“哥哥,難受不難受?我帶你回房休息吧。”
楚晏清見到江衍來了,緊繃壓抑的情緒瞬時松弛下來,而江衍則順勢蹲在了楚晏清面前,露出他寬厚的肩膀,示意他趴在自己身上。
趁著醉意,楚晏清微微點頭,朝他的小狗笑了一下,而後便趴在了他的後背。江衍起身的同時,拖了拖楚晏清的大腿,背著他徑直走出正堂,留下百余個瞠目結舌的賓客。
江河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他立在原地,一腔怒火無處發泄。誰都不敢觸三清江掌門的霉頭,一時間,整個前堂愈顯安靜,身為東道主的尋冬急出一身汗來,可雲川素來不設歌舞表演,隻得派人去請掌門過來主持大局。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聞訊而來的梅依雪終於出現在眾人面前,她大方得體、滿面春風地與賓客一一問好,眾人有意緩解尷尬,紛紛暖場,幾個來回後,場面終於熱絡起來。
最後,她端起酒杯,與賓客共飲,“感謝諸位不遠萬裡來到雲川為我祝賀,依雪先行向大家道謝!”
“大家吃好好,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屋外,月色靜謐,疏星點點。江衍背著楚晏清穿過迂回的長廊,他的步伐很穩,仿佛生怕驚擾了楚晏清一樣。
楚晏清的胳膊自然地垂在江衍的肩膀下面,額頭抵在他的脖頸間,一束飄逸的長發散發著陣陣清香,他口齒間流露出香甜的酒氣,頃刻間,就連滴酒未沾的江衍也忽地醉了。
起先,楚晏清尚且維系著些許清醒,等到酒勁兒逐漸釋放開來,他便徹底的醉了,伏在江衍背上吃吃地笑著。
今時往日,事事錐心,到最後,所有的苦澀都藏進了笑聲裡,“江衍啊,這些年……實在是讓你看笑話了。”
江衍一愣,他停下腳步,將憤恨不甘都藏在心裡,淡淡地問道,“看什麽笑話?就算是看笑話,也不是你的。”他本就是個漁家子,赤條條地闖入修真界,叔父與兄長本該是他最大的牽掛。他本不該嫉恨自己的親人,可奈何他們之間還橫亙著楚晏清。
江衍鼻頭一酸,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好生委屈。
正如同當年尚且年幼的他不明白楚晏清與江河之間暗自流轉的悸動是如何產生、不清楚那些匯聚、發展的情愫又究竟為何消散,此時站在了人生高處的江衍同樣想不通曾經兄長時隔多年為何要當眾挑明兩人的關系,曾經江河最忌諱的,便是被人窺探到這段感情啊。
正如同當年最顧及顏面的是江河,可到最後最不留體面的也是他江河。
楚晏清心下悲哀,嘴角的笑容卻不減,“我這一生……未嘗做過什麽壞事”,正說著,他眉心蹙起,清澈的目光中蘊藏著一泓晶瑩,哀婉動人,“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江衍頓時心如刀絞。
時光流轉,江衍一個人走過了許多的路,見到了許多的人,他終於成為了能夠與楚晏清並肩而戰的人,可兜兜轉轉,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他仍是楚晏清與江河感情之外的旁觀者。
他長大了、成熟了,做了生命四海的仙君,當了舉世聞名的英雄,可在楚晏清眼裡,自己仍是他的弟弟,他隻把自己當做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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