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江衍被送回三清山時,已是個半大小子,心裡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性情亦在平淡漫長的漁村生活與楊城酒館中定型,縱然來了三清山,找回了自己的身份,卻仍是難以融入。或許他一開始便從未真正將此處當做家鄉,亦從未想過要為此停留。
楚晏清像是猜到了江衍會思及往事,他握住江衍的手,溫聲說,“別怕,我們都陪著你。”
江衍的嘴角微微上揚,眉眼投射出一道溫柔地光,落在楚晏清的臉上,“我知道。我不怕。我從來都不怕。”三清也好,英雄的虛名也罷,於他而言不過是過往雲煙。他從未放在心上,自然不懼怕失去。
幾人懸在空中,遠遠望下去,只見山中布滿了巡邏、把守的三清弟子,數量竟比平日多了十倍之多。為免打草驚蛇,三人自不會走正門,江衍帶著他們降落在後山當中,解釋道,“這條小路是我當初剛到三清時發現的,素日從未見過旁人,我們從這邊走。”
那時,江衍回到三清以後,他的身份雖得到了江長鶴的認可,可他的母親安秀娘卻未過門,對於三清江氏而言,江衍到底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子。是以尋常弟子對他既是嫉妒忌憚,又是暗自鄙夷,非但不與他一起玩,反而要處處擠兌他、排擠他。
現在想來,那時江長鶴對他說不上壞,卻也不算熱切,而江河看在楚晏清的面子上,對他倒是照拂有加,可江河到底是門派大弟子,又是江長鶴的嫡子,又怎能時時顧得上江衍?
所以,大多時間,江衍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一個人啃著三清法術,一個人比劃著繁複的刀法,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休息,一個人在山中閑坐,看著日出又日落。
此處真如江衍記憶中一樣,荒蕪而人跡罕至,叢生的雜草將小徑覆蓋,野花從藩籬中探出腦袋,生機勃勃的樹木遮蔽了前路,各種不知名的鳥兒、蟲子發出嘈雜的音調。
殘陽如血,映出一片火紅。北風陣陣,連同叢生的野草,一同在他們的手背上割除一條條細密的傷口。江衍拔劍出鞘,撥開叢生的荊棘,硬是開辟出道路來。
遠處,夕陽墜入地平線,晦暗陰沉取代了血紅的光線,整座三清山陷入了深沉的夜晚。
突然,江衍聽到一串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他連忙示意楚晏清與梅依雪停下腳步、莫要發出聲響,就在此時,一直被江衍藏在袖中的小白突然從睡夢中蘇醒,它仿佛是覺察出了空氣中的緊張氛圍,竟在江衍的袖中“汪汪”叫了幾聲。
遠處那人腳步一頓,接著快步朝他們的方向走來,情急之下,江衍連忙將小白拍暈,拉著楚晏清與梅依雪二人繞進叢林深處,見眼前有一山洞,連忙避了進去。
連綿的群山之中,傳出接二連三的鳥啼之聲,那巡邏之人見四下漆黑無人,便隻當是山中野狗吠叫,於是暗自罵了幾聲,接著便大步離開了。
江衍舒了口氣,他揉了揉袖子中小白的腦袋,低聲罵了一句,“不是說你通靈性麽?怎麽這麽不讓人省心?”
楚晏清“噗嗤”笑出聲,他輕輕拍了拍江衍的肩頭,小聲嗔怪道,“你罵他做什麽?分明是你的昏睡咒沒學到家。”說著,楚晏清張開手心,漆黑的山洞中,只見楚晏清的掌心憑空冒出一簇小小的火苗,這火苗不算明亮耀眼,卻也足以照亮山洞。他悠悠說,“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山中有重兵把守,不如先歇息一陣,等到了後半夜,三清山上的諸位道友們都困了乏了,我們再出去也不遲。”
江衍微微頷首,今日他們禦劍奔波數千裡,均已困倦不堪,稍作休息、保存體力亦是良策。於是,他靠在了石壁之上,將楚晏清往懷裡摟了摟,旋即半闔雙眸。
梅依雪的手拂過石壁,一層厚厚的灰塵便印在了她的指尖,她眉心微蹙,掌心亦生出火光,就著掌中微弱的光亮,緩緩朝山洞的深處走了幾步。
“梅師姐,怎麽了?”江衍睜開眼,站直了身子,也跟著梅依雪朝裡走了幾步。
梅依雪連忙搖搖頭,“沒什麽,只是這洞口積滿了灰塵,我想去裡面找個地方休息罷了。”
江衍與楚晏清跟上她的步伐,亦朝山洞內探尋著。山洞深處,空曠潮濕,細長的鍾乳石像是從天境掉落,水滴時不時順著鍾乳石流下,發出“滴”、“滴”的聲響。
這些鍾乳石由洞頂向下生長,經過了數萬年的琢磨,形成形態各異的姿態。有的像筍,有的像雨滴,有的像怪物鋒利的牙齒。而在一片乳白之中,還生著幾抹淡淡的紅色。
正當他們仰頭觀賞、驚歎於人間的鬼斧神工之時,梅依雪突然踩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她腳下一拌,一個踉蹌,還好楚晏清拽住了她,否則便要摔在那堅硬鋒利的鍾乳石上了!
她站直了身子,低頭一看,卻發現自己腳下竟是一具無頭枯骨!
“啊!”饒是梅依雪見慣了江湖風雨,此情此景也不免大驚失色。一旁的江衍與楚晏清連忙順著梅依雪的視線向下看去,兩人本已做好了心裡準備,可當他們看到腳下這具枯骨時仍不由得心頭一震。
這枯骨不見血肉,其上附著的三清長衫早已在歲月的衝洗下變得枯黃暗淡,唯有通過紐扣處的金線和衣衫之中隱隱的暗紋,才能分辨出這是三清的衣物。
“死的是三清之人。”江衍的聲音很輕,卻不容置疑。會死在三清山如此隱蔽之處,又身著三清服飾的,只會是三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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