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卻不一樣了。
這是他的師兄與江長鶴一同為自己鋪成的歸天路。
長瀾山靜得可怕,眼前看不到護衛的弟子,也聽不到弟子的習武聲與說笑聲。
蟄居長瀾山的十二年中,楚晏清不常離開,就算離開也不過是偷偷溜到盛食坊中買酒喝,是以很少走這條正路。他遠遠地望著山腳下的朱紅木門,其上用燙金的草體寫著“浩然正氣”四個大字。
他自嘲地笑笑,他一生坦蕩磊落,未嘗做過不可與人言說之事,想來,倒也配得上長瀾的浩然正氣。只是不知若是這書寫著浩然正氣的靈山成了自己的墳墓,師父與師祖又作何感想。
他們徑直走過長瀾大門,略過長階三千個,身側浮雲漂浮,穿過一個寬闊空曠的平台,眼前便是長瀾山政務坊。
政務坊的黑漆木門上,雕刻著百余弟子修仙習武的盛況,門仍半開半閉,透過縫隙可以看出裡面的布置與往常無異,只是高榻之上卻不見人影。
江衍與梅依雪立在了門外,隻留楚晏清一個長驅直入,他目不斜視,跨過門檻的同時朗聲道,“長瀾有難,晏清來遲。”
刹那間,黑漆木門“嘭”地閉合——
“晏清,你總算回來了。”
第89章 無愧
李恕的聲音飄忽,屋內不見他的身形,唯有黑影如鬼似魅。
楚晏清覺得譏諷至極,分明是一代宗師,卻非要扮成鬼魂,他冷笑一聲,朗聲道,“師兄既知我回來,又何苦躲躲藏藏?”
屋內傳來一陣笑聲,霎時,一簇簇燭光燃起,將政務坊照得燈火通明,而李恕正端坐在髙塌之上,高塌上放置著一張矮矮的方桌,方桌上雕刻著百春圖,其上擺放著一套上好的茶具。
李恕久久凝視著楚晏清,而後“唰”地展開靜水流深扇,扇動扇子的同時,一陣清幽的涼氣隱隱蔓延開來。
二人相顧無言,緘默良久,最後還出楚晏清先出了聲音,他一邊朝著高塌走去,一邊幽幽地寒暄道,“師兄,你我兄弟多年,何苦走到今天這步?”
他坐在李恕對面,兩人之間僅隔了短短一張方桌,卻仿佛隔著天塹。
李恕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用茶匙往身前的茶壺中舀了些茶葉,風爐上,水壺中的水“咕嚕嚕”地沸騰著,李恕取下水壺,將沸水灌入茶壺之中。茶香被沸水激發,刹那間,茶香四溢。
李恕先給楚晏清倒了盞茶,而後又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待到做完這一切,他左手向楚晏清一伸,做出個“請”的姿勢。
楚晏清不領他的情,只是冷笑。
見楚晏清不碰這盞茶,李恕無奈地笑笑,那表情就像是在面對一個任性的孩子,仔細想想,李恕臉上這無奈的表情竟與多年前見到楚晏清任性犯錯卻拿他沒什麽辦法時別無二致。
只是,無論是楚晏清還是李恕,心裡都一清二楚,他們似敵非友,早已不再是當初的兄弟之情了。
李恕一邊無奈地低笑,一邊搖了搖頭,他向前探探身子,將那盞茶朝楚晏清那邊更推了幾分,見狀,楚晏清眉心微蹙,不耐煩地說,“師兄,時間不等人,茶就不必喝了吧。”
聞言,李恕沒什麽反應,只是側著頭想了一會兒,淡淡說,“怎麽,到了家連口茶都不肯喝,是怕師兄給你下毒不成?”
好一句到家,長瀾如今哪裡還是他楚晏清的家?楚晏清無意與他多做推拉,直奔主題道,“師兄,此番你將晏清叫來,究竟所為何事?”
李恕長長地“噢”了一聲,那表情仿佛剛回過神來,“晏清,你不說師兄還真給忘了,你是說長瀾響起玉哨之事吧?”
楚晏清雙手環抱,靜靜地看著李恕做戲。
“晏清啊,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曾在一夥山賊手中救下羽蕭?若說你對羽蕭有著似海恩情也不為過。你離開後,羽蕭仍留在你的蒼玉苑中,我並未管教過他,誰知他竟然……竟然走岔了路、背叛了長瀾!”李恕痛心疾首道。
楚晏清冷笑,“不知羽蕭究竟是犯了什麽錯?竟引得師兄先是痛下殺手,後又施發玉哨。”
李恕闔上雙眸,再次睜開時,一雙眼中盡是戾氣,“他犯的,是我四派八門中的死罪!晏清,你可知道,羽蕭他學了魔道詭術!整個長瀾因他危在旦夕,我又如何不能吹響玉哨?”
“哦?”楚晏清盯著李恕的眼睛,悠悠道,“羽蕭不過是長瀾山上最末流的弟子,又是從哪裡學來了魔道詭術?師兄可曾派人驗屍?若羽蕭當真修習魔道詭術,我這個師父自然不會護短,可他若是被人栽贓陷害,我這個師父也決計不會任由他丟掉性命!”
李恕怒視楚晏清,顫聲道,“晏清,你什麽意思?你難道懷疑我會誣陷羽蕭不成?”
楚晏清垂眸搖了搖頭,“晏清不敢,只是人命關天,很多事情,還是要調查清楚才好下結論。”
“哈哈哈哈”李恕仰頭大笑,他眯起眼睛,幾乎咬牙切齒道,“好一個人命關天,好一個調查清楚才好下結論,晏清,你說得對、說得好,只是你當初對周尚光又是怎麽做的?我長瀾的臉面早被你丟盡了!”
李恕是看著楚晏清長大的人,他自然知道怎樣才能戳中楚晏清的傷口,怎樣才能讓他難受,並且不遺余力地做了。
聞言,楚晏清連心都顫了兩下,他深吸一口氣,堪堪壓下洶湧而來的情緒。然而,事到如今,令他悲傷的,又何止是周尚光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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