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暮寒大腦一片空白,機械地伸出手,在祝珩眼前晃了晃,祝珩的眼珠一動不動,並沒有聚焦,他一下子就慌了:“沒事的,別怕,別怕……我這就去找醫師!”
“等等!”
腳步聲停住,祝珩仔細分辨著方向,“看”過去:“燕暮寒,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他有寄人籬下的覺悟,很少直呼燕暮寒的大名。
燕暮寒心中又急又慌,但怕嚇到他,不得不慢下性子來,溫聲問道:“是問表字嗎?”
他並不知道祝珩的表字,只知道祝珩的乳名是長安,也不知祝珩之前為何要問他與表字相關的問題。
祝珩搖搖頭,他聞到燕暮寒身上的傷藥味道,略微仰起臉,眼睫輕顫,仿若一隻脆弱的蝶在振翼:“我想問,你在迦蘭王女面前說我是你的夫人,還作數嗎?”
如今我瞎了,你的喜歡還在嗎?
許久沒等到燕暮寒的回答,祝珩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去,就在他以為燕暮寒變心了的時候,他的手被握住了,熱度透過皮膚滲進來,一點點暖熱了血液。
“我求之不得。”
溫熱柔軟的觸感落在手背上,一觸即離。
祝珩還沒來得及思考那是什麽,一陣風就從床邊刮向了門口,是燕暮寒跑著離開了房間。炭火發出窸窸窣窣的燒灼聲,祝珩摩挲著懷裡的牌位,長出一口氣。
是作數的。
老醫師很快就到了,他幾乎是被燕暮寒提溜著衣領帶過來的,喘不過氣來,一張老臉憋得煞紅:“慢,慢點。”
他一生積德行醫,究竟是造了什麽孽遇到這兩個人,一天出診幾次,旁人尋醫問藥恭恭敬敬,眼前這位凶神惡煞的主兒,恨不得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夭壽了。
病情在路上已經知道得七七八八了,老醫師檢查了一下祝珩的眼睛,又診了脈:“身子本來就虛,急火攻心,又受到毒素的影響,才會看不見,等到身體裡的毒素清一清,好好休息幾日,多補一補就沒事了。”
祝珩已經開始想自己瞎了後要怎麽辦,聽到這話有些回不過神來:“會恢復?”
老醫師撫了撫被拽得皺皺巴巴的衣服,沒好氣道:“不然呢,你還想真瞎了不成?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補身體,你的身體虧空得厲害,年紀輕輕就血虛,便是吃糠咽菜也不至此。”
祝珩想了想明隱寺的齋飯,不至於吃糠咽菜,但也差不許多。
暫時失明,補一補養一養就會恢復。
燕暮寒提著的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裡,立馬命廚房做了十幾道大補的菜,親自投喂祝珩:“魚肉,大補,張嘴。”
“牛肉,大補,張嘴。”
“羊乳,大補,張嘴。”
“蒸蛋,大補,張嘴。”
……
還有人參、蟲草、雪蓮等珍貴的藥材,被煲成大補的湯,一杓杓喂進祝珩的肚子裡,祝珩喝得反胃,打了個飽嗝:“不行,我吃不下了。”
見他是真的吃不下了,燕暮寒將剩下的半碗湯一飲而盡:“你才喝了一碗半,還有大半盅沒有喝,我讓人用火溫著,過一會兒消化了你再喝兩碗。”
祝珩:“……”
這一頓飯是被燕暮寒伺候著吃的,祝珩卻累了個好歹,吃完就倒在軟榻上不動彈了,滿腦子都是“大補,張嘴”。
沒有一個胖子是一口吃成的,但有人可以是一頓飯撐死的,再這樣瘋狂地補下去,不等眼睛恢復,他就先去找閻王爺了。
得和燕暮寒好好談一談。
吃飽喝足就沒精神,祝珩揉了揉肚子,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困了?”燕暮寒淨了手,拿著浸濕的帕子走過來,給祝珩擦臉,“我已經派人去了南秦大都,尋找舅舅的消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定給你個交代。”
提起祝子熹,祝珩一下子就來了精神:“既是宮中傳出的消息,定然八九不離十,要查一查墓地。舅舅早年間曾外出遊歷,拜了個江湖人士為師,我隱約記得他提到過,江湖上有一種假死藥,服下後閉氣停脈,看上去和死了一樣。”
楚戎不敢騙他,但祝珩更了解他的大皇兄是什麽貨色,明哲保身一套玩得很溜,有殺人的心思,但不會親自動手,就像當年在宮宴上算計別人推他下水一樣。
更不必說堂而皇之的在宮中殺人了。
“你懷疑舅舅是假死?”
祝珩沉默了一會兒,偏頭“看”向窗外:“我希望他是假死。”
他希望來年煙雨飄然,春花爛漫之際,還能收到祝子熹親自采來的新茶,希望他打馬過長街的小舅舅遠離烏煙瘴氣的朝堂,能夠恣意江湖,無拘無束,希望傳言都是假的,希望……祝子熹平安無恙。
至於祝氏一族的血債,從祝苑到祝澤安,都由他來討。
夜裡又起了風,燕暮寒以昨日的刺殺為由告了假,閉門謝客,是故剛吃過晚飯,府中上下就沒了響動,一片寂靜,只能聽到風吹得竹葉簌簌,吹得積雪紛飛。
房間裡點了燭燈,怕刺激到祝珩的眼睛,放置在很遠的桌子上,軟榻四周擺著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都是燕暮寒特地命人從庫房裡挑出來的。
他就在這昏淡的光暈下,靜靜地看著祝珩,一遍又一遍地描摹早已深刻在記憶裡的眉眼。
“何時學會北域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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