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開面前的玉策,每一片上都沾了大師兄的血。
他痛苦不已,他百口莫辯。
鹿一黎忽然想起了那頭巨大的狼妖,血液噴濺到臉頰上溫熱的感覺,還有保命符冰涼的觸感,少年麟岱結實堅毅的胸膛。躺在他懷裡看到他雪白的耳垂,聽到胸口鬧人的心跳,還有那個旖旎到讓他信以為真的夢。
醒來後他也是這樣被別人冷冰冰的告知,不過是一場夢,一個幻象,一種引人沉淪的邪術。而麟岱,早已身披舵銀,腰束玉帶,高坐首席寶座之上了。
麟岱那時,似乎說的是:
“我不知道,我沒辦法,忽然就這樣了。”
如今,鹿一黎方才明白,什麽叫“忽然就這樣了。”
似乎有人在牽著他們往下走,所有軌跡都被提前布置好,他們按部就班,他們無能為力。
嬌生慣養獨斷專橫的小少爺頭一次明白了什麽叫身不由己,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只是四下寂寥,無人回應。
那個筆挺如翠竹的身影,此時應該已經回了偏遠的後山北院,抱著一身沉屙苦痛,躺在一萬株白菊裡,看大雁南飛,雲卷雲舒。
鹿一黎突然很想去看看他。
————
言清穿過種滿月光草的園林,來到骨瓏仙尊所居住的瑤光殿前,沒有半刻遲疑就走了進去。
太阿宗只有親傳弟子有不請示而直接進殿的權力,自麟岱過後,這制度就徹底被廢除了。顯然,言清也沒這個權力。但他似乎毫不在乎,閑庭信步,悠哉悠哉。
仙鶴見到他來,連忙為他斟了杯茶。
他接過茶,淺淺飲了一口,然後看向青玉案前持筆畫符的男人。
骨瓏仙尊的桌面一如既往地亂,唯一不同的是案邊多了盆藍色小花。小花合著葉子耷拉著花瓣,似乎累極了即將睡去。那葉片上還掛著一隻縮回殼裡的白蝸牛,也是厭厭無力的。
言清舌尖一點嚼了片苦澀的茶葉,酸唧唧地說道:
“我當是什麽寶物,就這種東西你也看得上?”
鹿鸞山不理會他,冷冷地說道:
“我說過,點到為止,不許碰他。”
“嗯?”言清語調上揚,狹促地笑道:
“我可沒碰他,一根頭髮都沒碰。”
言清說完將茶盞敲在了雜亂的書案上,歎了口氣說道:
“唉,說來他最近都沒編過小辮了。以前不是很愛嗎?左邊一根右邊一根,要多俏有多俏……”
鹿鸞山:“……閉嘴。”
言清完全沒有閉嘴的打算,他看著男人冷到能結出霜來的臉色,道:
“你怎麽這樣小氣,除了鎖靈陣就什麽都沒給?你家那傻小子可是給人送了個百寶箱。”
見男人依舊不語,言清眯了眯眼睛,道:
“你狠的下心,我可不行。澤淵都拮據到穿葛布褻衣了,委屈死了。”
鹿鸞山看向言清,身後靈氣凝結成數隻冰劍,聚集成天圓劍陣。寒涼暴虐的劍氣直接在言清臉色劃破了一道口子。
言清仍是不慌不忙,任由鮮血滴了滿襟,笑道:
“生什麽氣呀,就一件待洗的心衣,我又沒看見什麽。你瞧瞧。”說到這言清頓了頓,指著自己臉色的那道傷口說道:
“下手真狠,白瞎我一張美人皮。”
鹿鸞山停筆待墨乾,語氣波瀾不驚:
“你待在這的時間已經夠久了。”
言清撥開雜亂的符咒,從中抽出那張淮州白果紙,只見上書:
“其一,禮不宜貴重,妥帖即可,意外之喜最佳。”
“其二,張弛有度,徐徐圖之,勿急勿躁。”
言清搖了搖頭,道:
“你也知道不能心急,趕我倒是趕得快。”
接著,他又探著頭,笑問:
“怎樣,他喜歡欲迎還拒那一套嗎?”
鹿鸞山面色凝重地搖搖頭。
言清語氣中滿是詫異:
“你都這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扭捏造作了,他還沒發覺?”
豈止沒發覺,那簡直就是根木頭。鹿鸞山抬眸,柳葉眼黑白分明,顯得有些瘮人。
言清識趣地閉嘴。
另一邊。
麟岱急著出宗,又是背著師尊偷偷行動,難免躲躲藏藏。
才行到東門,就被一個身著漆黑玄鐵犬牙甲的弟子攔住了。麟岱騎在瓊牙背上,被忽然撐起的水鏡結界攔截在半空中。他面不改色地停住,輕彈了下身下毛絨絨的大腦袋,示意張開嘴準備咬碎結界的瓊牙住口。
瓊牙從喉管裡發出一聲低沉的獸吼,他抬眸委屈地望向主人,可只能看見一個下巴尖尖。於是他低下頭怒視前方,原本下垂的狗狗眼因猙獰的表情而斜斜吊起,顯得十分瘮人。周身神輝閃耀,托著麟岱緩緩下降。
四足沾地的瞬間,瓊牙從一尾巨型煞面黃土松化成了一位身形健碩的少年,他攬著麟岱,朝前方那人齜牙。
那人嗤笑一聲道:“鬧出那麽大動靜,我以為真成了神獸呢,原來只是個血脈返祖的乙種。”
麟岱艱難地把臉從瓊牙雄碩的胸肌裡挪出來,他理了理微亂的鬢發,拍拍蠢狗的肩示意他松開點。
瓊牙一低頭,方才注意到主人被憋得泛紅的臉色。蠢狗鼻子一酸,眼眶瞬間充滿淚花。手上一緊,麟岱一條老命幾乎就這麽交代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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