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沉默了半晌,終是道:
“那在下便祝小友如願以償,屆時,我會到此處來取丹。”
言罷,男人將一隻乾坤袋推到他面前,解開結界,轉身離去。
他抬手時露出了那隻骨節分明,修長如玉的手。每一截指骨,乃至貼附於其上的筋脈肌肉,似乎都是為了握劍而生。
麟岱看得出神,不禁咽了咽口水。良久,他將乾坤袋收入懷中,牽起瓊牙,不經意窺見對方剛才坐的凳子邊靠著柄漂亮的青竹傘。
這人修為至少是金丹中期,怎會需要什麽避雨的傘呢?
麟岱了然,心中暖意頓生。他撿起傘,發現竟與自己常用的那把長得十分相似。只不過自己那把就是一柄傘,而這個,是件水火不侵的法器。傘面上印的竹葉,是某種防護法咒。
出門時,麟岱還在想,此人仗義,下次不收他靈石。
片刻後,麟岱又反悔了。還是少收點吧,他想。
麟岱回了太阿宗,又在瑤光殿門前跪下了。
仙鶴偷摸摸給他送水,示意他去殿內服個軟。
麟岱不以為然,他的確是急著出宗門未完成十五天禁足,責罰是應該的。況且師尊是出了名的公正不阿,怎會因為他的求情就免除責罰。
他早就做好了受罰的準備,太阿宗內,沒什麽能瞞得了師尊。
麟岱只希望那本靈丹錄,不要這麽快被借走。
鹿一黎事務繁雜勞累,他不便打擾;瓊牙同自己一樣,如今已無法自由進出藏書閣;言師叔,算了,這人似乎對自己有什麽奇怪的心思。
麟岱看向急的亂轉悠的仙鶴,他是仙尊座下童子,自己沒有吩咐他辦事的權力。
除這幾人,麟岱就想不出來還有那些內門弟子願意幫自己了。
雖是深秋,但那午時的日頭仍是明晃晃的,照的麟岱頭腦發暈,地上卻依舊是一片冰涼石板。頭頂似火燒,膝下猶墜冰窟。麟岱被這兩股惡氣逼得胸悶氣短,他仰頭喘氣,出汗如漿。
他一時沒忍住,痛苦的哼出聲來。
“進來。”簡短的兩個字從殿內飛出,透著些隱隱的不耐煩。
糟了,麟岱心想。他手腳浮軟地被仙鶴扶起,滿臉懊惱。定是被師尊聽見了,師尊不喜柔膚弱體之人,自己這副模樣,肯定會被師尊嫌棄的。
麟岱隻好以袖拭汗,咬了咬嘴唇逼出兩分血色,推開仙鶴,強打起精神往殿內走去。
仙鶴無奈地歎了口氣,追在他身後低聲勸說:
“澤淵啊澤淵,你就聽我一句勸。”
鹿鸞山看著扶著門框,已是強弓末弩的青年,面帶慍色。
麟岱眼前發黑,仍是鎮定地請罪:
“弟子知錯,請師尊責罰。”
仙鶴急的跺腳。
殿中安靜到可以聽見外頭風卷落葉的聲音。
“為何要出宗門?”
鹿鸞山忽然開口。
“無事,只是缺些東西……”麟岱企圖敷衍。
“缺什麽?”鹿鸞山直接問到底。
缺的可多了,麟岱心想。他悄悄抬頭望向師尊,男人今日換了身華貴的白袍,飾以金紋,如天神降世,看得麟岱失了神。
直到身後傳來仙鶴的一聲輕咳,麟岱方才如夢初醒,連忙回應到:
“宗門仁慈,徒兒一切安好。只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不敢勞煩師尊。”
窮啊!窮到偷售丹藥。
但這事哪能和師尊說。實在要說,那也只能對鹿一黎那小子說。
又是一陣沉默,麟岱覺得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問題,他竟然看見了師尊冷笑了一下。
要命,眼睛壞掉了,麟岱悲不自勝。
“你從前,不會這樣不聽話。”男人的嗓音涼薄,冰的麟岱想縮脖子。
這句話讓麟岱很難受。他能活到今天,全靠“不聽話”。可是,他敬愛的師尊,卻將他全盤否定。
麟岱從來沒有摸透過這位仙尊的想法,亦不知道該如何回話。他本身就慕強,對師尊更是十二分儒慕,兩人的關系剛有所親近,他不想讓這點溫暖都毀於一旦。
他思來想去,回道:
“師尊想讓弟子如何,徒兒定當赴湯蹈火。”
男人輕輕笑了一下。
“你能如何?”
麟岱感覺心口一緊,他猛地抬眸直視男人,眼眶內瞬間水汽彌漫。
這熟悉的語氣,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拉回了初入宗門的那幾年。
“你能如何?”骨瓏仙尊說。
十四歲的麟岱握著那柄沉重的不夜侯,雙膝點地,滿面羞紅。
這是骨瓏仙尊為親傳弟子準備的佩劍,那兩人這般誆騙他。
麟岱喜不自勝,卻不知仙尊就在屏風之後,看著他竊取名劍。他踮起腳,從高高的伏魔架上取下佩劍。
然後——被佩劍威壓直接壓倒在地,死撐著才沒趴下。
“師尊……”麟岱看到從屏風後轉出的男人,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男人沉默不語,麟岱急於證明自己,握著不夜侯就想站起。
“我可以的,我能做到,師尊別不要我……”
他做到了,不夜侯倔強地在他掌間鳴顫,卻始終沒有掙脫。
麟岱十指浸滿鮮血,滿懷期冀地望向男人。
男人薄唇輕啟:
“你能如何?”
話語猶如斷線的紙鳶,載著少年麟岱的一腔熱血,直撞南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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