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麽時候刮起了大風,映在窗上的枝丫張牙舞爪。
大概是怕打擾他休息,金瑞福將所有人撤了下去,偌大的寢殿只有衛寂一人。
聽著嗚咽的風聲,衛寂那點睡意徹底沒了,他赤足走下床榻,打開了一扇窗。
勁風夾裹著濕意吹進來,燈燭搖搖,幔帳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衛寂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看著落在窗沿的那片白,他擰起眉。
下雪了。
衛寂關上窗,滿懷心事地回到床上。
他一直枯坐到天亮,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雙目所及處一片素白,簇著梅花的枝頭被勁風壓得低下頭。
直到晌午薑簷才歸,他披著大氅,靴底被雪沾濕,肩頭也落了一片白,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
薑簷推開殿門,便看見呆呆望過來的衛寂,手裡還拿著一卷書。
這種時候都不忘他讀的聖賢書。
薑簷耷拉下臉,不怎麽高興地抖落身上的雪,走過來時留下一路帶泥的腳印。
薑簷自幼被精心照料,喜淨,看到那串髒鞋印,眉頭皺得更厲害,停在原地等著人拿乾淨的靴子。
衛寂站起來,拘謹地立在原地。
見薑簷行走間步伐微恙,衛寂有心問問怎麽回事,但薑簷面色陰鬱,似乎不痛快的模樣,他也不好開口。
薑簷在屏風後換了衣服跟靴子。
金福瑞讓人端來熱水,薑簷淨面時,見衛寂傻愣愣候在原處,他將一方擦臉的軟帕塞到衛寂手中。
衛寂茫然地看向金福瑞,那邊的薑簷已經洗好臉,正伸著手要帕子擦臉。
他闔著雙眸,長睫濕濡,懸在上面的水珠滑過側臉,在棱角分明的下頜墜了片刻,最後沒入衣襟。
見遲遲沒人給他遞毛巾,薑簷喉間的突結滾了一下,明顯有些不耐煩。
金福瑞無聲用眼神催促衛寂,他隻好硬著頭皮上前。
薑簷睜開眼,到嘴邊的斥責在看到走過來的衛寂便散了,然後重新閉上眼,手也放了下來。
這意思很明顯。
衛寂眼睫動了一下,默默走上前,抬起手,拿方帕小心給薑簷擦臉。
這種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以前別說是擦臉,他倆還赤膊泡過湯泉,那時薑簷可不止讓他給他擦過臉。
但自從薑簷認定他對他有別樣的心思,衛寂便無法像先前那樣心平氣和地做這些事。
薑簷忽然睜開眼,大抵是熬了一夜沒睡,他眼皮的褶皺很深,眼窩微微泛紅,抿著唇,癱著臉,垂眼直勾勾看著衛寂。
那模樣有幾分不滿、幾分負氣,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像一個好不容歸家,卻沒有得到熱烈歡迎的旅者。
衛寂喉嚨莫名發緊,他倉促地收回手,乾巴巴地說,“殿下……好了。”
薑簷沒說話,唇角拉成一線,繞過衛寂進了寢殿。
先前在宮裡還好好的,態度也有所好轉,衛寂不知他怎麽又變成這樣了?
不過薑簷經常莫名其妙的生氣,衛寂早已經習慣,哄他也是駕輕就熟。
因為薑簷實在好哄,比家中年幼的弟弟妹妹還好哄,往往幾句話就能讓他高興。
想到他一夜沒睡,可能連飯都沒吃,衛寂不想他生悶氣,不由跟了上去。
金福瑞拉住衛寂,往他手裡塞了一瓶藥。
迎著衛寂不解的目光,金福瑞解釋,“殿下回來時腿有些跛。”
方才衛寂就察覺到了,他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實際情況要比他想得還嚴重,薑簷下馬車時險些跌下來。
金福瑞:“咱家去備膳,上藥一事就勞煩小衛大人了。”
衛寂:“好。”
衛寂拿著化瘀的藥瓶進去時,薑簷已經上了榻,整個人裹在棉被之下。
見衛寂進來,他立刻翻了一個身,拿背對著衛寂。
衛寂記掛著薑簷腿上的傷,開口喚了他一聲。
薑簷身子動了一下,沒扭過頭,悶聲問,“叫我做什麽?”
衛寂:“臣聽金公公說,您方才從馬車上下來時差點摔了。”
薑簷一聽這話反應極大,騰地起身,急道:“我哪兒有?”
衛寂被薑簷吼得一愣,不過他也沒在乎薑簷的口吻,朝他的腿看去,“臣這有藥。”
薑簷向來在意自己的體面,尤其是在衛寂面前。
他不想讓衛寂知道他在那老妖婆的棺槨前跪了半宿,但又喜歡衛寂關懷他。
薑簷別過頭,不情不願地撩開褲管,露出膝上的瘀青。
青中帶著紫,像是在地上狠磕了一下,在那片玉色中顯得極為駭人。
衛寂用力抿抿唇,拔掉藥瓶的塞子,倒出一些乳色的藥膏,在掌心搓熱後才塗到瘀青處。
這藥是化瘀的,需要揉搓,衛寂力道由輕轉重,開口問,“疼麽?”
薑簷不知什麽時候把頭轉過來了,衛寂一抬頭便對上一雙黑黢黢的眸。
明明眼裡透著對衛寂關懷的渴求,嘴上卻說,“這有什麽?一點小傷而已,哪裡就會疼?”
好似天下的陽乾都是這樣,驕傲、要強、不肯認一點輸。
薑簷更是如此,他極怕狗,哪怕只是一隻剛過腳踝的小狗崽,他看到了也會皺眉。
但薑簷從不肯承認他怕,衛寂擔心驚到他,想將那隻小狗抱走,他還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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