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
不過,他很快放下這個念頭。
它能為李鏞效力,也能為其他人效力。關鍵的那個人不在,柳鷙就難以被徹底控制。
不如放開它,讓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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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穿過宮闕之頂,柳鷙憑著記憶回了家。
家仆以為柳相已死,各自散去,庭院早已荒廢。他慌慌張張把柳烏放下,在幾乎陌生的院子裡呆住了。
張引素的聲音,在半路就響了起來,問他怎麽了;柳鷙隻想,自己要救柳烏,不能讓她也死。
張引素:好,你既然下了決心,那就這麽做吧。
可如今,他救下柳烏,反而不知道怎麽辦了;張引素的聲音沒再響起來,柳鷙甚至想,反正都回了家,要不就離開這具身軀算了,說不定自己走了,張引素就回來了。
姐弟倆互相望著,柳烏終於問道:你是什麽?
柳鷙:……起初只有娘看得見我,跟我說些話……後來柳鷙死了,她不說話了,我就裝作柳鷙,和你們住在了一起。
柳烏:所以你不是我弟弟。那你為何要救我?
柳烏:……你真的把自己當成柳鷙了嗎?
柳鷙:那你呢?這麽多年,沒有把柳鷙視為弟弟?
柳烏略笑:你說呢?我住的院子,和你住的院子,中間隔了那麽大一片。每天也只見一兩面,偶爾說句話。
柳烏:你不是人,所以反而該更通透些。血親不代表任何東西,就好像母親和你,你明明不是她的孩子,卻視她為母親。可也有些血親,朝夕相處,實際形同陌路。
柳烏:若說有不舍得,唯獨對父親有些愧疚。聽說他被李眠所殺,確實有一瞬間亂了陣腳……
柳鷙:我還以為,你只顧自己。
柳烏:人為何不能只顧自己?難道要顧上所有人、無趣度過一生,才是好的一生嗎?我不喜歡。
柳烏:所以,知道我為什麽喜歡和李眠鬥了嗎?因為對他來說,“顧自己”和“顧所有人”是一樣的……這樣的人,當真有趣。
柳鷙想伸手拉住她,可柳烏已經走向門口,似乎就要這樣離去。
柳鷙:姐姐,你要逃了嗎?
柳烏:逃?不,我只是回桃氏那裡去。
柳鷙跟上幾步。楊戟死了,他不知道姐姐為什麽還要回那去。但柳烏走得很堅定,沒有回頭。
柳鷙擔心:楊戟死了,你回去怎麽辦?誰護著你?
她的手輕輕蓋著腹部,輕笑一聲,離開了。
當士兵趕來柳府的時候,柳烏已經沒有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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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在幾日後被平息。說起來,此次風波之後,春衣竟保住了國師之位。
在李眠的記錄裡,這幾乎是前所未有的。每個人都以為這個寒門出身的人會就此滾回山野,他平日得罪的人不少,都因為李鏞在所以不敢動他,在李眠沒決定春衣去留的幾天,這些人幾乎是彈冠相慶。
可等了幾日,仍是毫無動靜。不罰也不賞,好似就打算這樣讓事情過去似的。
春衣讓人探聽了朝內的消息,只知道李眠正在加急處理所有的公務,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都叫李眠了,但其實這個人從小到大,能好好睡覺的機會並不是很多。
通宵幾個日夜處理完目前積壓的公務,李眠終於好好睡了一覺,這一覺睡了一日一夜,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榻邊站滿了人——李鏞身後全是禦醫和大臣,所有人站在榻邊神色緊張,以為他睡出事情來了。
李眠讓所有人都下去,隻留李鏞。他穿著睡衣躺在榻上,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
李眠:其實有話想同你說……只是想來想去,若是說了,你定然難過。
李鏞:你想說,吾這次做得很差。
李眠:不是很差,是極差,毫無可取之處。你顧念百姓,可是又只顧念了百姓。無能的慈悲,只會害死更多人。
李眠:你,為什麽從小就學不會,要顧念到更多的人呢?
他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撫過年輕人的鬢發。
李鏞望著他,欲言又止,過了很久,才猶豫著開口:吾想全都保全。
李眠的那雙眼睛柔軟若春水。換做從前,他會教育李鏞,這太幼稚,太不切實際。但是今天,他只是苦笑。
李眠:可你做不到呀。
李鏞:總能做到的。
李眠:你做不到,你就輸了,敵兵控制內廷,你就連命都沒有了。
室內靜了片刻,外面的風沙沙吹著,像是書頁翻動過去的聲響。
李鏞的眼神落在外面的樹影上,不知道為何,比以往都顯得寧靜。
李鏞:吾無所謂。
李鏞:你在一日,吾便擔驚受怕一日。害怕的時間久了,就隻想要個解脫。
他低低笑了:再說,禦皇的命也只是一條命,既然賢王是保全大多數人,又為何要讓大多數人來換王的一條命?
這是第一次李鏞主動伸出手,去抓住李眠的手。叔父的手很冷。
李鏞:其實小時候你教吾什麽是賢王的時候,吾就在想,賢王真是累,做什麽都不順心,還要保全多的,犧牲少的。但歸根到底,無非是讓多數的人活下來,讓他們來保護自己。
李鏞:所謂賢王,歸根到底,不過是盡可能活得更久的王。
李鏞:這不是賢。叔父,如果不想救所有人,賴在這個位子上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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