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宮內的井邊等了一會兒,等井邊打水的宮人都走了,再自行打了井水。它冷得像是冰,但咽下的霎那,張引素松了一口氣,好像活過來一般。
他正伏在水井邊,後面傳來宮人遲疑的聲音——南宮那邊負責傳話的宮女詫異地看他喝井水,不知該不該打擾他。
張引素擦乾水跡,問她有什麽事。宮女說,晉王的儀仗到了,再過一個時辰就會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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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緩緩開啟。一支親王儀仗經過宮道。雷霆乍驚,宮車過也。
張引素在南宮外迎接,向李寒的車輦躬身行禮;只是,那人根本沒有下令停車與他相見——宮車直接經過他身側駛入南宮,將這位禦皇使者留在原地。
李寒厭惡他,是理所當然的。
晉王李寒厭惡所有對李眠見死不救的人,尤其是曾受李眠恩惠、卻轉頭與他劃清界限的那些人,譬如張府。
張引素很平靜,跟著儀仗回了南宮。一切按部就班——接風、洗塵、會見……等忙完這一陣,已是深夜了。
他在自己住的值更室歇息,阿泛送了些藥茶和點心過來,讓他吃下後早些歇息。
張引素留他說了會兒話。他還記得那個雨夜,絕望的柳丞相以為柳烏死了,於是派了兩批刺客,分頭殺他和春衣。
張引素:你們沒遇到什麽危險?
阿泛搖了搖頭:可能他們來之前,就被侍衛們攔下了吧。
張引素:……阿泛,我想了想春衣說的話。他說的沒錯,李眠被扳倒很久了,你幾乎已經安全了,不必再依靠他庇護了……
張引素:我可能很快會從張家自立門戶。到那時,我就接你回來。春衣那邊畢竟更加樹大招風,我擔心你的安危。
阿泛:公子不必擔心我,我不會有事的。
阿泛:點心和藥茶快涼了,吃吧。
張引素歎氣,吃了幾口甜粥。也許因為累了一整天,他很快就沉沉睡下。這個素來淺眠的人,從未睡得如此之沉。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了過來。
先是覺得手裡有什麽東西——很沉、很冰。模糊的視線中,勉強看見一抹金影……
……是自己的黃金劍。但是,自己為何手握出鞘之劍?
……是夢遊了嗎?還是說,就是在夢裡?
接著,一縷血腥氣湧入鼻腔。
隨著意識清醒,血腥味越來越重——他意識到不對,想站起身,卻覺得頭痛欲裂。
他已經不在自己的臥室裡了,而是身處一處華麗的宮殿內室。鮮血從黃金劍的劍身淌下,一滴一滴匯聚在地上——
在他面前是一張織錦軟榻,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靠著軟榻,腹部有傷……
——是李寒。
張引素站在一個荒唐的噩夢裡,呆呆看著這一切;就在這時,殿門被侍衛撞開了,四周火把光芒大盛,全是往這邊來的人。
他們看見李寒負傷、張引素握劍。李寒的手艱難抬起,指向了他。
李寒說,張引素,你為何這麽做……
謀刺親王,是殺無赦的罪。
侍衛下令格殺,有人去查看李寒的傷,其他人則圍向張引素。就在快要被當場格殺之時,他的意識終於清晰起來,並且做出眼下唯一能做出的判斷——
張引素飛身躍出窗口,試圖逃跑。
沒有解釋的時間,沒有解釋的證據——只有先跑,先保住命,才能自證清白!
宮道的四面八方都是追兵,喊殺聲不絕於耳;他竭力躲藏,能逃的路卻越來越少。眼看就要無路可走,突然,一個從黑暗中竄出的人影一把扯住他——
但這人卻不是抓他,而是將他推入旁邊的一口井中。
——追兵們經過了此處。他們看見井邊站著個黑衣青年,看起來是個普通文官或者侍從。但因為他們急著追趕行刺晉王的張引素,故而沒人在意這個黑衣青年,以及他身後的井。
待所有人都過去、四周漸漸平靜之後,那人才從井口往下看:姓張的,沒淹死吧?
張引素靠著井壁,抬頭看他,這是個陌生人,但卻有讓人很熟悉的聲音……
柳鷙的聲音。
青年嘿嘿笑了,陰陽怪氣的笑聲,和汙穢一模一樣。
柳鷙:真拉啊張先生,我才走了幾天啊,張先生就拉成這樣了?
——失蹤多日的柳鷙,不僅出現在絕對不可能出現的宮裡,而且,還有了肉身。
第15章 15
好不容易找了個安靜地方,兩人安頓下來,松了口氣。
張引素渾身被冰冷的井水浸透,十指都凍到僵硬。直到現在,藥效才算徹底過去,讓他感受到絕境中的森寒。
至於柳鷙……或者說,被柳鷙佔據肉身的人,還在他面前沾沾自喜地動著手指:你看!我會用手抓東西了!這十根玩意兒差點沒把我難死!
他說話時的神色還很奇特,嘴角有時只會咧開一邊,兩隻眼睛看的方向也不同。好像有人把柳鷙的意識強行關在一個肉身容器裡,但它目前還不太會控制。
柳鷙說起那天被他打回家之後的事:我在院子裡遇到了那個彈琴的!
張引素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它說的是阿泛。
可是阿泛怎麽會在柳府……那時候的他,應該已經和春衣準備回楚山了才對。
——說起來,自己的沉睡也很可疑。他在熟睡之際被人送到晉王身邊,途中絕對能醒過來的,然而卻沒有。八成是之前吃的東西裡面被人下了藥,而他在睡前,隻吃了阿泛送來的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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