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匹冒著鬼火的駿馬架著金碧輝煌的馬車踏著虛空從他們上頭掠過,其後是烏泱泱披堅執銳的陰兵。
只差一步,他們就要被鎖在城中。
第38章 陳情
城門一關,雍州城黑漆漆的,像一座聳立的墳墓。
莫名地,燕寧出了一身虛汗。冷得渾身骨骼打顫,好像貼著寒冰,有螞蟻在啃咬骨縫。
秦鴻風又牽著他走出幾裡地,風雨漸熄,冷月當空。
濕滑的草葉掃過小腿,燕寧走得跌跌撞撞,十分不穩。秦鴻風停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然後用衣袖將他額上殘留的印記擦掉。又咬破無名指,擠出血喂給他。
燕寧神識恍惚,也沒留意到秦鴻風在做什麽,下意識吞咽了,才覺出一陣血腥味。
“無名指是至陽之血,能化解你身上的鬼氣。”
燕寧閉目緩了緩,血液滲透進五髒六腑,化作一股陽氣,果然驅散了周身寒意。
他駐足後望,雍州城突然爆出衝天的火光,火舌舐卷天幕,把夜空映照出一片紅光。
看著這一幕,秦鴻風卻臉色驟變。“不好,他發現了。”
話音剛落,只見半空中一道鐵鏈夾著金光狠狠抽過來,秦鴻風抱著燕寧一滾,鐵鏈抽在他身上,一股皮肉燒灼的糊味。鐵鏈橫掃之處,蕩平一大片草木,不時有逃竄的孤魂野鬼被鐵鏈掃到,發出悲慘的呼聲,轉瞬化作了一股青煙。
秦鴻風痛得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了血。
在下一次鐵鏈掃來時,他咬牙變幻身法,疾掠出數十裡地,才逃出了波及范圍。剛一逃出,便體力不支,跪倒在一片油菜田裡。
鐵鏈來回掃了足有十數次才停止,好像一道奪目的閃電照亮了城郊又湮沒。荒野沉寂一片,再沒有一點活物的氣息。
等動靜沒了,燕寧從他的懷抱裡掙出,感覺身上的人冷冰冰的,一動不動,抬眼望上去,見他緊閉著眼,面容慘白,嘴唇毫無血色。碰了碰後背,觸手都是黏滑的血。
燕寧慌張起來,他抓住秦鴻風的肩,讓他直起身來,“你怎麽了?”
他搖了兩下,秦鴻風卻毫無反應,臉色在淒寒的月光下呈現出一種死氣。
燕寧才想起去檢查秦鴻風後背的傷勢,已經血肉模糊,狼藉一片。衣裳和血肉混雜在一塊兒,濕黏牽扯,需要很小心才能將兩者分開,索性還沒有成痂,來回兩道鞭痕貫穿全背,從肩胛骨到腰下,交叉重疊。傷口極深,止不住血,皮肉邊緣一片焦黑,是燒灼的痕跡。再回望剛剛一路行來,草上都是星星點點的血跡。
由於傷口面積太大,沒有辦法包扎,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法器,會造成這麽嚴重的傷勢。燕寧把手貼上秦鴻風的臉,一點熱度也無,他嘴唇哆嗦,眼淚從眼眶掉下來,砸在地上。
“別哭。”聲音很輕。
燕寧再抬起頭,見秦鴻風虛弱地睜著眼,幾粒金黃的油菜花粘在發上,盈盈發亮。秦鴻風勉力抬起手,擦了他的眼淚,“我還以為你會高興呢。”
燕寧咬著下唇,一滴眼淚還含在眼窩裡沒有掉下來,“我高興什麽?”
秦鴻風撐著他,勉強坐起來一些,說話的聲音仍然很輕,像遊絲一樣,“南宮懷瑾都告訴你了?”
燕寧一頓,緩慢點了點頭。
秦鴻風苦笑了下,“你不恨我嗎?我把你騙得那麽慘。”
燕寧攥緊了手。
他讓秦鴻風搭著自己,扶他站起來,垂著眼,刻意地避而不談,“我們先找個地方療傷,你的傷很重。”
秦鴻風靠著他,二人一點點地走出油菜田,朝著田間小路走去。
“你一點也不好奇南宮懷瑾說的幾分真幾分假嗎?”秦鴻風突然問。
燕寧仍舊垂著頭,一點動靜也無。
秦鴻風一邊走,一邊斷斷續續地說,“我那時的確為了功成得道,輔佐了狄國,還幫他們滅亡了其他五國。攻城之戰時我在,向城內*招降書的主意是我出的,北狄軍隊一路暢行無阻,連拔十六城,也是我幫的,我力主殷郗和親,就是為了防止殷國吞並郗國,勢力進一步擴大,並借機煽動王室內訌,給了狄國可乘之機。”
燕寧握著他手腕的力道越來越大,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秦鴻風用力呼吸了一下,沒有給他消化接受的時間,又接著說,“你繼位那日我不告而別,是因為我終於推算出北狄君王宇文楽乃天定之人,只有輔佐他,我才算順天而為。我不與你說,也因為我本來就沒有打算再回來。後來你們讓我去狄國和談,我離開也是因為戰況膠著,我不得不去前線督戰。由始至終,我都沒有跟你說真話,也沒有真心為你做些什麽。”
“其實郗國太弱小,本來用不著你花那麽多心思,也會自取滅亡。”燕寧突然停下腳步,語氣平板地接上他的話,“你根本就不必多此一舉,留在這裡。”
燕寧轉過頭來,眉眼如霜雪,在他身後,寒冷的月光灑在無邊的田野上,寂靜而孤獨,好像茫茫的虛空中什麽都抓不住。“即使你開始只是為了隨便找個地方藏身,後來也不需要再回來了。”
秦鴻風歎了下氣,“可你派了那麽多人出來找我,我怎麽能不回來呢?”
燕寧渾身僵硬了一下,片刻後咬著牙,眼眶有些紅,“我本來不想聽,你為什麽偏要說這些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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