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寧嚇了一跳。
秦鴻風低啞的聲音傳過來,“對不起。”
燕寧不解,“你為什麽要道歉?”
秦鴻風摟著他的手臂收得更緊,“沒有保護好你。答應你的事,我沒有做到。”
燕寧垂下眼,耳廓有些發熱,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秦鴻風說出如此動情的話。
他一瞬有些動容,又想到如果秦鴻風對他真的像在回憶裡那樣毫無情意,那在他死之後又為什麽要這樣救他?為什麽要對他這樣好?還是說臨到生死關頭才終於幡然醒悟了?
他心頭一舒,不由敷上秦鴻風圈著自己腰的手臂,軟了嗓音,“沒關系,都是陳年舊事了,是人都會有力所不能及的時候,我沒怪過你。”
秦鴻風眸色暗了暗,但很快斂去了其中的複雜神色,輕吻了吻他的頭髮,“你在這兒有什麽想見的故人嗎?”
眼下他們已出了寢宮,穿過月華門,燕寧看了看四周,“我們這是在哪兒?”
秦鴻風瞧著面前繁華綺麗的夜景,盞盞宮燈匯成了一片燈海,正殿內絲竹管弦、輕歌曼舞,嫋嫋地回蕩在重樓高闕之間。而宮殿上空無數陰雲攏聚,昭示著平靜外表下的暗潮湧動。
“有人將你引入了魘裡,”秦鴻風說,“我是跟著你進來的,破魘並不難,只要找到施術的人即可,只是我還不知道那人是誰,也不知他的目的是什麽。”
“所以我才問你有沒有牽掛的人,這魘裡你是主角,自然以惑住你為目的。”
燕寧一怔,他牽掛的人太多了。
漫無目的地在宮城裡打轉,時常會有故人笑著來拉燕寧的手,他的父王、未見過面便死別的母親、春娘、教他課業的師傅,秦鴻風若來擋,那人便變了臉色離去。轉了幾圈,來來去去都在擺設宴會的宮殿四遭,出不去。
燕寧想了想,總覺得所有人都在把他往一個地方引,便提議,“我們不如去宴會上看一看?”
秦鴻風卻搖搖頭,拽過他的手,“我不想瞧著你去娶別人了,”他低下頭望著他,一直看向眼底,“我會嫉妒的。”
自己的影子印在那人瞳孔深處,不用多仔細看就能分辨出眼中真摯情意,看得人面紅耳熱,燕寧心跳得厲害,撇過眼,囁喏著說,“也不是真娶,只是作個戲罷了。總比在這兒瞎轉要強啊。”
“做戲也不成。”秦鴻風不容置喙,“我有別的辦法。”
說著就抱了燕寧一躍上了殿頂,立在屋脊上。
夜空浩蕩,星月稀疏,風吹拂起他的發絲和衣袍,燕寧腳滑了一下,踩碎了個瓦片,被秦鴻風提了一把才站穩。
向下望去,宮殿林立,紅牆琉璃瓦,道路曲折蜿蜒。
隱約能看到宮內的荷花池旁,有一個穿著華麗宮裝的女子,蓋著紅色的喜帕,正坐在白石橋頭哼唱著歌,一陣夜風卷走了她頭上的喜帕,發髻環佩輕響,正是他在謝府看到的女子。
燕寧抓住秦鴻風的衣袖,指著前方。“那人就是……”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再發不出聲,女子側了半邊臉,下頜秀麗,長長的瓔珞垂在肩上,剪水秋眸似喜還愁。
還能是誰呢?今日是他大婚,還有誰會穿著一身喜服,盛裝打扮,唱著傷懷的詞。
他張了張嘴,好久才喃喃出兩字,“殷嬈……”
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是她的魘嗎?”他轉頭問秦鴻風,“破魘的方法是什麽?”
秦鴻風也望過去,面上不冷不淡,“自然是殺了她。”
燕寧一驚。
秦鴻風說著,已拉著燕寧朝那兒一躍,中間隔了數間殿宇,百來丈路,腳尖踩在脊獸的腦袋上騰越幾番,穩穩地落了地。
袖中清鴻影一振,便欲出鞘,顯然是連廢話都不想多說。
“慢著!”燕寧一把拉住他。“如果她不是呢?”
“那也只是個不存在的幻象。”
“不行,”燕寧嘴唇哆嗦,“如果這是她的魘,她就魂飛魄散了。”
他怎麽能殺她?他怎麽能再殺她一次?
昔年狄國破宮門而入,他已經殺過一次了啊。
隔著翠屏花影,殿上歪歪斜斜跪了一地,女子們淒怨地看著他,哭哭啼啼成一片。
太監捧上白綾。
甩過房梁,飄飄垂下。
“白綾容易滑脫,絹上可以打一個死結。”監刑的人出言提醒。
顫顫巍巍地踢掉凳子,兩隻腳在空中絕望地踢蹬,抓撓著脖子,感受著死亡臨近,想叫卻叫不出聲,眼球充血,舌頭耷拉出來,無論生前多美的人,死相都猙獰醜陋。
有不願自縊的,要奪門而逃的,被侍衛用白綾勒斃。
“是為了保住宮中女子的貞潔,被抓住了,才叫真生不如死。”嬤嬤的目光穿透殿內厚重的陰霾。
他不想給殷嬈這樣醜陋的死法,賜了她一杯毒酒,可仍然是七竅流血,掙扎而亡。
之後他放了一把大火,將這群屈死的女子和自己燒死在了宮殿中。
是他做錯了嗎?
是這些女子來取他的性命了嗎?
被他們的響動驚擾,殷嬈轉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然後甜甜地一笑,“王上,你瞧,”她抬手一指,“那著火了,好漂亮啊。”
語畢,只見中央的宮殿火光衝天,熊熊火勢照亮了黑暗的天,樓殿燃燒和頹塌的巨響夾雜著宮殿內人們淒惶絕望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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