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所以我也要讓你體會一下,你才會知道我當時是怎樣的心情。”燕寧說,“你的戲演得這麽真,直到死前我還一腔情願為你編造理由。你能想象當我死後魂魄遊蕩,卻看到你騎在馬上被堅兵銳甲簇擁著攻進城來時,是什麽心情?”
秦鴻風閉了閉眼,“我曾跟你解釋過,原來你還是沒有原諒……”
燕寧冷冷道,“你解釋的恐怕不是我。”
頓了頓,他又近似於自言自語地說,“其實,你後來總說喜歡我,也不見得有多少真心。一個一模一樣的桃樹精就讓你動了心,他很像我嗎?恐怕不見得。他那麽愛哭,又傻乎乎的,我可不會。”
話雖輕,仍有一些傳進了秦鴻風的耳朵裡,秦鴻風茫然地問,“你說什麽?”
燕寧好心地貼近他耳側,鼻翼間都是濃厚的血腥味,“我說,那個長得與我一模一樣的人。你總盼著他是我那幾分殘魄所化,可偏生不是,它是天生地養的桃樹精,吞了我的魂魄,才得以成形。你和他朝夕相對那些日子,你有沒有動過心?”手指在他心臟處輕輕劃了一下,燕寧笑了笑,“我死後,你為了讓我復活四處奔波,似乎是十足真心的樣子。可時間久了總耐不住,等到別人披了我的樣子,你就又喜歡了,這是不是很虛偽?”
秦鴻風大怔,隻覺得心血上湧,口中盡是鏽腥,“他不是你?”
燕寧替他將口中溢出的血擦掉,“是不是也不重要了。你在為我聚魂時,就已經殺了他。前世今生,你殺了兩個愛你的人,秦大人好絕情。”
秦鴻風雙目乾枯,好久才掙扎著說,“你不相信我?”
燕寧一手握上劍柄,一點點將他胸口的劍拔出,沒了支撐,秦鴻風軟軟地滑坐在樹下。
燕寧將劍扔在他身側,“是啊,我不相信,你證明給我看。”
秦鴻風手捂著胸前的傷口,血從指縫間往外滲,另一隻手去摸地上的劍,摸到了,反手一握,絲毫沒有遲疑,乾淨利落地往眼睛上一劃,劃瞎了自己的雙目。
時刻留意著此處動靜的桃樹精刹那間失聲叫出來。
秦鴻風再握不住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耳卻聽到熟悉的聲音,“他沒死?”
燕寧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做,死死看著他,既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那張蒼白的臉上,淌下的血縱橫交錯,秦鴻風慢慢笑了下,更加像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如果瞎了就看不到惑人的色相了,這樣你信了嗎?”
燕寧身形僵硬,好久才轉過身去,背對著他,髒汙的龍袍裹著瘦削的身形,單薄孤寂得好像長在懸崖上的一棵樹,“不錯,眼睛看不見,心自然會乾淨些。”
他乾巴巴地繼續,裝著若無其事,“那好,既然你都做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以前的事便算了。只是我答應了別人的事情一定要兌現,那狐狸要你心中的蠱蟲,我已經答應替他取出來了。”
秦鴻風仰著頭,淌血的雙目朝著他,斷斷續續地說,“我已經活不了了,蠱蟲你要你就拿去。它被養在心口,你一刀下去剖開來取出,不可太深,會傷到蠱蟲,下刀要快,不會濺太多血。”
燕寧像是被這話刺激到了,猛地轉過身,雙目赤紅,眼眶內蘊了水汽,“你以為我不敢嗎?”
他一把從腰間抽出下葬時的佩刀,鑲了寶石的刀鞘扔在地上,握著佩刀,幾步上去,抓著秦鴻風衣領讓他半坐起來,用力過猛,扯到傷口,秦鴻風低低抽了口氣。
揪住他衣領的力道一滯,片刻後,有什麽滾燙的東西滴滴落在了手背上。秦鴻風一怔,慢慢抬手想碰碰燕寧的臉,因為看不見,總是摸不準位置,在空中虛找了許久,是燕寧自己靠了過來。從下巴到嘴唇,然後才是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睫毛癢癢地刷過掌心,然後埋在他掌心中哭了起來。
秦鴻風有些酸意,恍惚間想到昔日狄國一統,狄王登基成帝,他功成身退。
一統之日,有祥雲聚頂,金光普照,兩仙童騎鶴而來,賀他功德圓滿。
兩仙童捧著仙衣法器,向他獻上,請他上天受封。
他卻無一絲喜悅,那時他剛剛親眼見證大火焚殿,燕寧身死,南宮懷瑾等一乾舊臣自登天台墜亡,狄軍入城燒殺劫掠,狄王卻不喝止,由得軍隊肆意妄為,雍州城轉瞬成為人間煉獄。
兩仙童見他遲無動作,催促道,“上仙還在等什麽?仙門隻開一炷香的時間,一炷香後便要關閉了。”
他望了望那兩位仙童,眼內如一潭死水,隻低低問,“我有一心上人,是我害死了他,我成仙後,能不能讓他活過來?”
左邊那位有些不滿,“上仙既已得道,怎可再記掛人間之事?凡人生死早有定數,怎可隨意更改?”
右邊那位也續道,“正式受封前,需經洗仙池一道,洗淨凡塵雜念。出來後,上仙便不記得凡間的事了,無需再記掛。”
“連我都忘了他,他一定很難受。”
“情愛之事,只是一場劫數。”仙童垂眉斂目,“請上仙不要再拖延,速速隨我等上天歸位。”
“天上有什麽好的呢?”
兩仙童對視一眼,“仙界樓台,月中玉宮,無處不勝凡間千萬倍。瓊漿玉液,王母蟠桃,一口便可延壽上千年。上仙苦苦修行百年,求得不就是長生不老,法力無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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