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侍衛也十分狼狽,雖然有武功底子,但他們走在最前面,開路的時候早弄得身上臉上都是傷。有一個剛上山就被條毒蛇咬了一口,剛開始還不在意,可沒走兩步,腳脖子腫得老大,嘴唇烏紫,不一會兒就堅持不住被扶下去治傷了,剩下的3個一路行來更加小心謹慎,一點風吹草動就如驚弓之鳥。
一座山才爬了一小半,他們已經傷的傷,哭的哭,好不狼狽。再向上看,孤峰突起聳入雲端,茂密的山林幽深可怖。燕寧猶豫了一下,然後讓一個侍衛送小順子下去,剩下的侍衛願意陪他上去的就跟他上去,如果覺得支撐不住,也可以自行下山。
最後年齡最小的那個侍衛送小順子下山,剩下的兩個自願陪著燕寧上去。
繼續向上,山頂落下的雪花到了這兒寒氣消融,落地是濕潤的水意。
也不知走了多久,頭頂豔陽高懸,帶來的水食在爬山時不慎掉下了山崖,幾人又累又渴,坐在樹下歇息,侍衛采來漿果,打來泉水,漿果外皮泛著青,味道有些酸,但泉水甘甜,總算恢復了些力氣。
如此行行走走,似乎過了有一天一夜。到了夜裡的時候,山林裡氣溫極低,又擔心有野獸出沒,兩個侍衛輪流值勤,守著篝火,燕寧抵著岩石睡了會兒還是冷的簌簌發抖,如此挨了一夜,燕寧第二日就發起了燒,再上路時已經神識恍惚,面色蒼白。
一次次的磕頭跪拜,頭頂磕開的傷,剛結痂了又裂,血好不容易凝固了又開始流。膝蓋硌在粗硬的石子上,烏青點點,早就沒有一塊好皮。腿重若千鈞,抬都抬不起來,喉頭灌進了冷風,咳一下都一口腥甜。不過短短兩日,他已經形銷骨立,憔悴不堪,身上赤色的衣袍髒汙一片。
三人互相扶持著,艱難向上走。這山似乎無窮無盡,沒有盡頭。
神仙在哪裡,在山頂嗎?他們可知道有凡人如此虔誠的信仰,絕望的禱告?鐵石心腸可曾有一瞬動搖?莊嚴寶相可曾有一時不忍?既誓言要度盡一切苦厄,那他難道不是漫天神佛要度的苦?
燕寧被汗水沾濕了眼睫。就算是為了私欲,不算光正,但能不能憑這一身強骨求得幾分憐憫?
走著走著,平地裡忽然起了一陣大風,三人被風沙走石迷了眼,疼得眼淚直流,半步不能前進。
等到大風止了,忽而聽到林間一聲虎嘯,聲音響徹四野,震得山巒顫動,鳥獸驚散。
三人心驚,不消片刻,果然看見臻臻密林間竄出一頭吊睛白額大虎,腳踩著青石,眼若銅鈴,大如牡牛,長嘯一聲,血盆大口泛著惡臭的腥氣,震得地動山搖。
那兩個侍衛被這腥風震懵了,僵立原地,動彈不得,握著劍的手不由自主地發抖,險些捏不住。最後好不容易醒過神來,咬牙向前一跨,攔在燕寧身前,“殿下快走,這裡有我們應付。”
燕寧渾身僵硬,一時卻怎麽也動彈不得。
其中一個看他模樣,立即扭頭向另一個喊道,“還不快帶殿下走!”
那人本已做好了和猛虎搏鬥至死的打算,聽到這一句,愕然道,“首領,那你怎麽辦?”
說話間,那猛虎已有一撲而上的趨勢。被稱為首領的人全神戒備,緊緊與那凶獸逼視,扯著嗓子怒吼,“護好殿下,快走!”
另一個護衛一抹眼淚,拽了燕寧的手就向另一方向逃。
沒跑出幾步,只聽一聲虎嘯伴著人的淒厲慘叫,燕寧轉頭,那人已經被猛虎咬死,身體被撕扯得不成樣子,血霧噴濺在樹梢林葉上。
抓著他手的護衛見虎嘯逼近,一咬牙松開手,將燕寧往前方推開,“殿下,快跑,切不要回頭!”說罷,提著長劍向猛虎衝了上去。
利齒嵌入血肉的聲響令人膽寒。
燕寧眼前都是彌散的血紅,他一股腦衝進了密林,只知道不顧一切地向前跑,無數次被絆倒又站起來繼續跑,心跳像捶打的巨鼓,腦海中一片空白,耳畔是呼嘯而過的風聲,枝條在臉上抽打出一道道血痕。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後被樹樁絆倒,跌在地上,終於精疲力竭,再也使不出一點力氣。渾身骨頭打著顫,手指頭也疲軟得抬不起來。
他面色如紙,渾身是傷,卻還不知道認輸知錯,還不知道不該強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隻緊緊盯著身上沾染到的血跡,紅得觸目驚心。怎能一無所獲,怎能白白讓他們送死?
等到四遭恢復寂靜,他蜷起身在原地修養足了精神,又站起來拖著病軀,重新回到了綿延不絕的山道上。他已歷經千難萬險,死裡逃生,卻也不過到山腰的位置,恰恰被浮雲遮掩,頂上還有無窮無盡的道路要走。
晨昏不辨,他一點點地走,走不動了就爬,爬不動了就一點點挪,直到最後一絲力氣也無。
在他滿心絕望的時候,終於有人凌空禦風而過,遠遠瞧見了,也不知道動了哪一點惻隱之心,降雲落在他的面前。
燕寧抬起頭。
玉骨風姿,蕭蕭肅肅,廣袖博帶,白衣無垢。
當真像極了朗月清風,吹散了林間霧氣。
那人問,“你來此有何求?”
他昏昏沉沉地想道,真好,原來漫天神佛,終是憐憫了他。
第22章 憐憫
郗王晚年時沉迷修道煉丹,深深恐懼於世人無法回避的死亡。青銅大鼎下的薪火日夜不停地燃燒著,一盒又一盒煉出的金丹被呈上,每一顆都價值萬金,打著益壽延年,長生不老的旗號。但再多的金子也無法抵禦來自身體內部的衰朽,一場驚風導致的病痛就將郗王拖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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