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移開視線不敢再看,隻抬頭望向上空,樹梢縫隙間落下的太陽光極為刺眼,他禁不住閉上了眼,他心裡歎道:八百七十二人,八百七十二條命......
恍惚間聽得有人大呼,“大當家的......”
他的身子越來越輕,周圍的一切鳥叫蟬鳴似乎從他耳邊遠去,隨即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在一片漆黑的夜裡踽踽獨行,突然一束光出現在了前方,他拚命的奔向那束光,他聽到了山間蟬蟲鳥鳴,聽到了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
光影消散,他看到了在山林裡撒歡的幾個孩子,那是童年時的他和冷鋒、二狗以及鐵蛋。那時的他們無憂無慮,臉上的笑容一派純真。他瞧著瞧著紅了眼眶,他摸到自己眼角的濕潤,心中空了好大一塊,再也填補不好。
當眼前逐漸模糊,耳邊的聲音逐漸遠去,他慢慢的睜開了雙眼。他看向坐在他床邊闔眼假寐的曹漢禮,卻沒開口把他叫醒,反而是轉頭將視線移到了床的裡側。
曹漢禮在邵淮蘇醒來時就發現了,他以為邵淮蘇會叫醒他,卻沒想邵淮蘇看了一眼便轉開了視線。
“你醒了。”曹漢禮將手覆在邵淮蘇的手上,說:“你已經昏迷了三天,若不是遊大夫救治得及時,你可能......”
“我可能已經死了。”邵淮蘇放在曹漢禮手下的手動了動手指,卻最終沒舍得掙開。
他知道自己當時受了很重的傷,腹部在滿谷時就被飛來的沙石捅了個窟窿,能堅持到脫離危機已是極限。
還好,有遊大夫在。這一次是他自己堅持要跟著獨立團一塊出發,這才把不少人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其他人呢?”邵淮蘇問。
“他們都無大礙,只有你傷得最重,好好養傷,旁的事先放一放。”曹漢禮說。
邵淮蘇卻沒打算就這樣歇了,他盯著曹漢禮說:“以後獨立團......守寺塢嶺。”
邵淮蘇這句話沒用問句,並沒有給曹漢禮留下拒絕的余地。
“這事,等你傷養好了我們再商量。”曹漢禮站起身給邵淮蘇掖了掖被角後就準備離開。
卻不想邵淮蘇眼明手快地抓住曹漢禮地手腕,又重複道:“讓獨立團守寺塢嶺。”
背對著邵淮蘇的曹漢禮闔了闔眼,發疼的胸口讓他忍不住想要奪門而出,但他永遠不會先甩開邵淮蘇的手,過了許久最終應了聲“好”,而後邵淮蘇放開了他,他便抬步走出了門。
邵淮蘇聽著門扉“吱呀”兩聲後闔上了眼,他忍著腹部的疼痛側過身弓著背,無聲的在被子下顫抖。
這一仗他怪不了任何人,隻恨他自己的無能為力。
從冷鋒的背叛開始,他就不得不將整個寺塢嶺押給了衡軍,而自己又無法讓獨立團在衡軍中立足,而後只能劍走偏鋒主動接了這個送死的任務。
最後,也是他親手把兄弟們送上了絕路。
他現在與其說是膽小的不敢面對任何人,不如說他是在無人看到的地方獨自舔舐傷口。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自身的懦弱,以至於無力去力挽狂瀾。
所以他才想回到寺塢嶺,帶著故人的希望從最初的地方開始將獨立團磨煉成一把鋒利的刀。
曹漢禮正是因為看懂了邵淮蘇的想法,所以對於他的請求才如此難以答應。他也怕慧極必傷,最終的一切反噬都會落到邵淮蘇的身上。他不允許他的隕落,同樣也見不得他的自傷。
而後的一段時日,邵淮蘇積極的養傷,對於曹漢禮每日的探視,也是笑臉相迎,只是曹漢禮從他的笑容中再也找不出曾經的肆意。
他最終還是把那八百七十二條人命,背在了自己身上。
陽沁城在邵淮蘇他們被困的第三天就被衡軍攻了下來,這其中犧牲最大的就是獨立團,功勞最大的也是他們。他們最終用人命和無畏換來了獨立團的立足,讓衡軍上下無人再敢小瞧他們。
最後論功行賞的時候邵淮蘇沒有出席,他隻讓鐵蛋帶他前去。
而他自己獨坐於庭院中,對著滿谷的方向敬了一杯酒。
“大當家的。”
邵淮蘇沒坐多久鐵蛋就來了,他手裡也拎著一壺酒,“就知道你在這裡。”
邵淮蘇見狀,拿了個乾淨的碗給鐵蛋滿上酒,“坐。”
鐵蛋把手中的酒往桌上一擱,便在邵淮蘇的對面坐下。
“那邊結束了?”邵淮蘇問。
鐵蛋搖頭,呷了口酒後,說:“還沒,我找了個借口溜了出來。”
邵淮蘇瞧著鐵蛋隱約在他身上能看見二狗的影子,從前的鐵蛋是個直愣子,像今日這種找借口溜出來的事他是做不出來的。反倒是二狗一向鬼點子多,就算是溜,也是他帶著鐵蛋這個二愣子溜。
“你這行事倒是越發的像二狗了。”邵淮蘇說。
鐵蛋沒講話,只是沉默的喝著碗裡的酒。邵淮蘇見狀眯了眯眼,放下手裡的酒碗,坐直了身子說:“有什麽話直說,這樣藏著掖著不像你,鐵蛋。”
鐵蛋揚起頭看向邵淮蘇,邵淮蘇這才注意到一向把自己打理得極為規整的鐵蛋的臉上已經滿是青茬,他的頭上也不像從前那般光滑,反倒是冒出了些黑短茬子。他這時候要是來上一巴掌,怕是沒有以前的那種手感,反倒是會被刺上一刺。
鐵蛋努了努嘴,似乎不知道要怎麽說,便低下了頭。邵淮蘇伸手隔著石桌傾身拍了拍他的肩,“有什麽難事說出來,咱一起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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