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吞了口口水,似是說的有些口乾,他給自己倒了杯茶,小城裡的客棧都沒那麽講究。
“聽跛子張說,他在城門口,靠著一車瓦片睡了一宿,次日還不到五更天城門就開了,”他仰頭將茶飲盡,“據說整條街上都見不著幾個人,還有好些崳山弟子在城裡走動,他們一般都在瞭望塔上,極少會進城。”
天穹走過一片雲,客棧中暗了又明。淙舟看向窗外,這座小城中並沒有高塔。
“那跛子張惜命,不敢跟著他們進城,連那些瓦都不要了,一步沒停的跑回來,誰承想他這一回來,反而撿了一條命。”小二像是在說書,手上不斷地比劃著。
淙舟被狐狸捂得熱,將狐狸放在竹椅上,隻讓腦袋趴上來。他給狐狸順著毛,將那掃地的尾巴攏好,接著問道:“撿回一條命?”
“是!”小二低聲呼出,“墨脫城裡起了瘟疫,這才幾個月,全城的人都快死光了,跛子張可不就是撿回一條命嗎?”
竹韻喝不慣糙茶,飲了幾杯也覺得潤不了喉,他索性召了另一個小二,要了一壺酒。
“幾個月?拖了幾個月,為何不上報朝廷?”竹韻舉起酒杯湊到鼻尖,酒中明顯兌了水,帶著水汽的辛辣充斥鼻腔,聞不到半點清香。
他抬眼看看天,心道今兒個天公不作美,竟不落雨。
那邊松苓似是知曉他意,踮起腳,前爪扒著長桌,歪頭看著那酒壺。
“哪裡沒報?怎可能沒報?”小二說的激動,上身不斷前傾,他自知聲音有些大,忙捂著嘴看了看四周,“我聽說當日城門開時就有人上京裡去了,還有人往崳山去了呢,可沒人來啊,現在人都快死光了還沒人來呢。”
音落,桌上的兩位客官齊齊看過來,就連那隻狐狸都在看他,小二不禁打了個寒噤,左邊的黑衣男子跟個羅刹似的,那眼神像是要殺人,右邊這位又像是帶著冰凌直往他身上戳,小二不知該看誰,隻好看著那隻似乎通了人性的狐狸。
狐狸好像在笑,一雙眸子眯成一條縫,緊接著尖牙露了出來,小二渾身一震,慌忙起身踢翻了矮凳:“那個客官啊,小店忙得很,我再跟您們聊下去要被扣工錢的,老板摳死,”害怕還不忘了低語抱怨,“您有需要再喚我,我就在大堂,二位吃好喝好。”
說著他扶起矮凳,躬身卻步。
“過會兒去尋跛子張問問。”
“用完飯去尋那跛子張。”
二人齊聲,又同時怔住。
話畢相視一笑,竹韻為淙舟斟了杯酒,一手托著杯底,與之相碰:“師兄,敬你。”
天光雲影,黃葉繞燈,先前的疏離被吹散不少,往事隨風皆逝,他二人還似崳山上那對雨中燈下,對酒品茗的師兄弟。
第20章 問話
這家的叫花雞做的極香,松苓一人就啃了一隻,他當真是餓壞了,赤紅絨毛被染的油光水滑,七條尾巴輪番將大堂地板掃去了塵埃,他啃的香,隔壁桌的稚兒盯著狐狸直流口水。
“娘,”稚兒拽拽娘親的衣袖,指著狐狸道,“你看,那隻小狐狸有好多尾巴。”
一旁的女人正燙著碗筷,聞言抬眸,只見那火紅狐尾像年節時炸開的煙火,碗筷脫手險些跌下桌案,她一把捂住了稚兒的嘴,貼著他耳邊噓聲:“小聲點。”
稚兒懵懂,不知母親如此做是為何。
松苓耳力不差,嘈雜中也可辨清這一聲低語,他扔下口中雞腿,偏頭看向淙舟,唇邊的油光蹭到淙舟袍袖上,留下一塊汙黃。
“無事,”淙舟似是知他所想,並未垂首,隻抬手揉了揉狐狸頭,“既是傳言,那便信不得。”
尾巴不再炸開,乖順的伏在長凳上,松苓沒了胃口,他偏過頭,望向隔壁的稚兒,稚兒一個激靈,霎時安靜下來。
小狐狸的眼神不凶,甚至帶了些許哀怨,隻這一眼,就叫稚兒看的心裡難過。
“娘,”他貼著女人輕聲道,“小狐狸聽得懂你說話,它不開心了。”
稚兒的一句無心之言險些叫女人嚇破了膽,又捂上了稚兒的嘴,低聲囑咐他趕緊用飯。來上菜的小二也恰巧聽見,不禁側目看向狐狸,狐尾堆堆疊疊,小二數不清楚。
幾條都沒差,總之不是一隻尋常狐狸。小二抖著手上了菜,思忖著要不要報官。
糙茶淡酒,竹韻也喝的起勁,一桌子家常飯菜,讓他吃出了滿漢全席的架勢。此城三面環山,磬安已然迎來了秋,而這裡的暑熱像是還沒散了去,一壺酒下肚,更是熱出一身汗來。
他隨手丟了一塊肉,喂窗旁的白尾鷲。
這一行人似乎都不正常,小二夾著餐盤,一步三回首。
午後愈發的熱,既安地勢低窪,被山圍城了一個火爐,狐尾糊在身上如氅衣,冬日是暖,可現下著實不需要。
淙舟拎著松苓後頸皮,將他抓下肩膀。
松苓不願,那金烏正正的懸在眼前,刺的他眼疼,他眯著眸子,喉中嗚聲不斷。白尾鷲像是突然起了善心,撲扇著翅膀飛至松苓頭頂,替他遮著赤陽。
長離看著呢!
它才不是發了善心,前些日子長離在他身上下的咒,沉寂了月余,方才突然有了動靜,那青鸞不知是借了誰的眼,瞧不得松苓被如此對待。
要它充傘遮陽,要它扇淙舟兩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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