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舊著著白衣,長發束在腦後,發髻上插著一根木簪。
這裡像是幻境,卻又異常真實,樹葉溪流皆可觸及,就連石穴壁上的水汽都微微泛著涼意。山裡道路崎嶇,淙舟辨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他想要下山去,往最近的城鎮去。
可這身子卻像是被人奪了舍,腿腳完全不聽他使喚,待他出了山穴,便引著他往那道觀行去。
霞光西褪,松針染黃。
這裡的時辰與外面似有些不同,塗山正值旭日東升,而這裡已然暗了天光。
淙舟暗暗運氣,試圖將這具身子奪回來,可那氣海也不聽他話,任憑他如何催動,丹田處連半點反應都沒有。
他凝神細細向丹田探去,發覺並未被人奪舍,也不曾奪舍他人。氣海充盈,靈氣流轉與周身經脈,沒了松苓布下的那層防護,當真是分外通暢。
下山的路不算好走,九思晃在身側,不時會碰到道旁的青松。
淙舟輕握著劍柄,心下霎時了然。
那道觀看似不遠,可走上這曲折拐彎的林蔭路還是耗了些時辰,待到他推開道觀的大門,已是月上松稍,星漢滿天。
這道觀著實破敗了些,牌匾上的字已然看不清楚,蛛網鋪了大半,一旁還有垂下的蛛絲黏在門簷上,許是夜裡見涼,蛛絲上綴著透亮的水珠,裹著月光。
應當是借宿,淙舟借著這具身體打量著道觀,觀中雜草叢生,青石磚已然被掩埋,許是正處在夏末時節,雜草中能聽得零星的秋蟲鳴音。
淙舟從袖中摸出一個火折子,隨手掐了個訣將其點亮,這火折子也當是個仙物,如流螢般映亮整個道觀。
更深露重,興許是才下過雨,哪哪摸著都是一片潮濕,淙舟進了道觀,尋了處稍稍乾淨的地方,這道觀裡有蟲,立柱總有蟲洞,淙舟將火折子插在洞中,接著他盤膝而坐,闔眸入定。
淙舟跟著這具身體一同入定,他心有所感,今夜當會發生什麽事情。
秋蟲叫的有些急,觀外驟起風聲,聽著像是自山巔而來,那蟲似是受了驚嚇,乍然收聲,隻余下這陣風逐漸向道觀襲來。
淙舟聞聲睜開眼,起身向觀外走去,那些個雜草被疾風壓彎了腰身,貼著地面細細的打著顫。淙舟抬眸望向天際,只見那月下倏然閃現出一道赤紅身影,似火流螢,直直的墜了下來。
那是個人,是個從天而降的人。
淙舟瞳仁微弱,眸光一凝,是又想拔劍,又想去接人,身體別扭的要死,不等他辨清來者是人是妖,那道赤影已然落在身前。
疾風入了道觀,將本就不牢靠的窗紙徹底刮了個細碎,立柱上的火折子被風吹熄,周遭驟然暗了下來。
他還是伸手接了一把,將那道赤影穩穩的接在懷裡,連同這人一身的酒氣。一隻毛茸的耳朵倏地擦過面頰,不知是否是風吹的有些冷,還是懷中人喝了酒的緣故,淙舟隻覺那耳朵燙人。
懷裡的人站不穩,下意識抬手攀上他脖頸,腰間驀地被纏住,淙舟垂眸一瞧,那是兩條赤紅色粗長的尾。
淙舟將人在肩頭扒開,看向那張稚嫩的臉,這是隻九尾的小狐狸,瞧著也不過幾百歲,喝的酩酊大醉四處亂跑,竟也不知道將尾巴藏一藏。
脖頸驟然一涼,這小狐狸手中還拎著一酒壇。
“塗山來的?”淙舟聽見自己說。
他並指抵上狐狸額頭,靈氣灌入,試圖替狐狸劃去些酒意。
“你不要,不要碰我…”狐狸打開他的手,腦袋一歪,又貼上淙舟肩頭,“你怎麽知道我是塗山的?噓…不要到處說哦,我是溜出來的,爺爺不知道…不能,不能讓爺爺知道…”
狐狸醉的不輕松,說話顛三倒四,舌頭都捋不直。
“除了塗山,哪裡還有九尾的狐狸?”這狐狸纏人纏的太緊,淙舟半步也邁不開,“尾巴不藏好,小心被人抓去煉藥。”
耳邊傳來一聲帶著酒意的輕笑,小狐狸又貼近了些,半眯著眸子,用耳朵撓著人頸側,他道:“他們打不過我…就算,就算打得過我,我也可以跑啊,塗山上屬我跑得快,就連長離那家夥都追不上我。”
說著狐狸竟還有些得意,笑聲在耳輕蕩,呵出的熱氣一縷縷掃著人心。淙舟今夜頗有耐心,許是夜長無趣,聽著小狐狸胡謅倒也有些意思。
“長離是誰?”淙舟輕聲問著。
“長離啊…是我從小的玩伴…”狐狸像是突然失了憶,想了好一會才說道,“塗山往北走,還有一座山,名喚丹穴,昔日為鳳凰居所,長離是一隻青鸞,千年前封印魔界之時鳳凰隕落…”
他倏地笑了笑:“那個時候長離還是一顆蛋,是爺爺把他帶回來養的,一直養到他渡第一次雷劫,才放他回了丹穴山…嗯…守著丹水。”
淙舟聽著自己驚了一刹,他就問了四個字,小狐狸便將家底都抖出來了,這要是碰上了什麽邪神妖道,用不了多久那位名喚長離的青鸞可就要面對一籮筐的麻煩。
“酒品不好就不要飲酒,”淙舟道,“最起碼不要飲到人事不省。”
“我沒有呀,你看我還在跟你說話,怎的能算是人事不省?”小狐狸扶著淙舟的肩,撐起半身與熬稀粥對視,他道,“你叫什麽呀?來這裡又是做什麽?”
淙舟扶著人胳膊讓人站好,輕歎了一口長氣,道:“問人姓名之前是不是應該自報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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