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了。
翌日一早,松苓被一陣喧鬧吵醒,它抬起半身看向窗,少頃,又晃晃腦袋打了個噴嚏。
淙舟應是聽得,抬手將它摁進懷中。睡意朦朧,卸了仙君一身清冷,他將狐狸後頸的毛揉的糟亂,聽著狐狸粗重的鼻息,啞聲道:“果然是身體抱恙,夏末不見寒涼,隻一場夜雨,就讓你著了風寒。”
狐狸甕聲應著,抬爪撥了撥淙舟前襟。
“嗯?”淙舟不解,偏頭看過去,見得松苓一身赤毛遭了蹂躪,又屈著替它梳順。
狐狸又撥了撥衣襟,接著用嘴叼起衣擺晃了晃。
淙舟了然,狐狸這是想要衣裳。自昨夜化形被淙舟撞見,過了一開始的不自在,松苓不願再做整日被人抱來抱去的狐狸,它想同淙舟說話,想同淙舟親近,這念頭一旦起了,便再難消退下去。
它瞧著淙舟雙眸逐漸清明,更加奮力的晃著腦袋,衣擺被它扯的嘩響,隱在外面的喧囂中,倒也不甚明顯。它晃得眼暈,卻只聽一聲淡淡的“沒錢”。
狐狸猛的止住了腦袋,一陣眩暈令它險些栽倒。
是了,那錢袋子都餓死了,哪來的錢?
松苓用力在淙舟腹上踩了一腳,接著蹬著他的腹,跳上了床邊的窗。它拱開窗,瞧著外面的熱鬧。
昨夜那人說的不錯,還真有人娶親。
算著時辰應當是去接新嫁娘,那轎子也不像是有人的樣子,儀仗踏著積雨逐漸行近,嗩呐聲起,小鑼響貫街道,好不熱鬧。
最前頭是一匹青鬃馬,馬上坐著一男子,看著已過而立。著著一身大紅喜袍,模樣一般,只能算得上周正,街邊滿是道喜之人,那男子連連拱手道謝,松苓瞧著,走這一路怕不是要笑僵了臉。
不是說克夫嗎?
那員外家裡竟真的讓娶,瞧這樣子,排場應該還不小。
這樣的喜事松苓百年前也曾見過,那次真的好生熱鬧,他初次見得這樣的場面,驀地起了成親的念頭,他偷了新嫁娘的紅蓋頭,披著夕陽去尋淙舟。
他望著遠方的天,記得那日當是要更晴一些。
松苓垂首陷入回憶,他不是隱忍的性子,眸中濃鬱的哀怨絲毫不加隱藏。
這時淙舟已然穿戴整齊,將狐狸從窗邊抱回,又不知在哪摸出一個鼓囊囊的錢袋。
這人又耍他!
松苓看著晃在指尖的錢袋,霎時從回憶中脫離出來,尾巴不斷襲向淙舟臉龐,他掛在人手臂上,使不了多大的勁。
樓下的喧囂更近了。
“好了,聽話,”淙舟收起錢袋,壓下炸成花的尾巴,不斷安撫著狐狸。
“聽說方公子得了個護身的物什,說是從一位仙長那裡得來的一根鳳凰翎,”喧鬧聲傳了上來,“能驅邪消災的,要不這兒子要娶那克夫的婆娘,方員外怎麽能點頭?”
粗鄙言語在聲聲道賀中尤為刺耳,那句“鳳凰翎”更是直接墜了進來。
世人不辯鳳凰與青鸞,將其尾羽統稱為鳳凰翎。
長離在這裡!
淙舟將狐狸抱好,抬手欲關窗:“帶你去…”
不等他言畢,松苓倏然收了尾巴,一腳蹬在淙舟胸口,借力攀上窗欞,六尾沒在窗邊,眨眼間不見了蹤影。
火紅的身影在晴日下格外顯眼,街上往來商販百姓卻像是看不見一樣,松苓穿梭於巷道間,放出神識去尋那隻讓它又氣又恨的肥雞。
它尋了近半座城,卻尋不到一絲長離的蹤跡,松苓停下腳步,跑了這許久也讓它冷靜下來,鳳凰翎實非輕易可得,那方家公子被人騙了錢財也未可知。
松苓思忖著先去方宅看上一看。
那方公子迎親未歸,宅子裡雖說忙亂,但也不似街上吵鬧,大紅綢子鋪滿整個院子,那間喜房坐落於宅院西北,因著是白日,故而還未燃起紅燭。
松苓悄聲進了房,在屋內亂找一通,終於在架子床下一個明光布包裡,尋到了那根所謂的鳳凰翎。
羽翎不長,不是尾羽,色澤青綠,分明是青鸞頸羽。
長離掉的毛?還是雉雞染了色?
松苓湊上去輕嗅,倏然歪頭愣住,這根羽毛竟真是長離所有,只是上面的氣息極淡,已判不出離身多久。
這玩意哪裡能驅邪消災?松苓直暗道凡人愚昧。
它將布包放回床底,叼著羽毛躍上房簷,一路沿著屋脊疾走回客棧。
羽毛杆子上的絨毛著實扎得嘴癢,這一路上,松苓不斷舔著唇齒,有好幾次都要將那翎吃進肚中。它落入巷道,輕推開客棧的窗,窗帶起薄積的灰塵,松苓憋著噴嚏,不自覺的伸出舌頭舔舐鼻尖,一不留神,還是將那根羽毛吞吃入腹。
它愣在窗上,咂了咂嘴,像是還未品出味道。
吃就吃了,以前也沒少拔他的毛,松苓又咂了咂嘴,將那憋進去的噴嚏打了出來,背著日光,將一身風塵滾在窗沿上。
淙舟不在,也不曾留下一張紙條,應當是買什麽東西去了,松苓記得自己離開前,淙舟好像是這樣說的。
買什麽?
它好像沒聽全。
松苓也不急著尋人,它知淙舟未關窗,自是在等它回來,這人應當不曾走遠,它且等著便是。難得無人使喚,這樣的清閑竟讓松苓有了些許不適應。
金烏凌空,曬得人暖,街道被蒸乾,虛空漫上濕意,不似昨日那樣的熱。松苓眯著眸子,半張著眼四處看去,它呼吸漸穩,昨夜慌亂的睡意在此時襲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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