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如星墜,淅瀝落地。
松苓將尾巴盡數藏進袍袖,甩出一根纏在淙舟臂上,他東奔西跑一整日,早已餓的不行。
狐狸肚子響聲貫耳,震蕩在淙舟手臂。走上街市,喧囂叫賣聲不絕,他將腦袋在淙舟肘彎拔出,抬眸想尋些吃食,他不知淙舟還有幾多銀兩,他隻覺餓的發暈。
他正尋著,驀地望見隱在暗夜中的高塔,那塔上似是有人。
松苓眯起眸子,喉中滾出低吼。
淙舟頭一次聽得松苓發出如此聲音,他順著松苓目光看去,瞧見了那座高塔。
那是崳山在各城設下的塔。
松苓不自覺收緊爪子,爪尖勾著袍袖微微嵌進皮肉。淙舟吃痛,卻也不曾拍開尖爪,他不知狐狸為何如此,隻任憑松苓抓著撓著,抬手輕撫著背毛,以做安撫。
第4章 薄情
松苓既餓又怒,兩個爪子都打著顫,他緊緊盯著高塔,齒間都磨出聲響。直到淙舟過了一個巷子轉了彎,高塔退出視野,松苓才慢慢松了爪子,他抓的太狠,白袍上洇出了血點。
血紅刺目,哪怕是在夜裡,也依舊燙人眼眸。松苓的怒氣全化為慌亂,它看著血點,下意識的要伸舌去舔。
“無妨,”淙舟輕撓它頭頂,以化解松苓的慌亂,“脖子上還有你留的血洞,這等要命的位置你都下得去口,再多這幾處也無礙。”
松苓舌尖伸出一半,便被這話逼了回去,它抬眸看向淙舟,眼底再無慌亂。
這人醒後跟轉了性一樣,當真是好不會說話。
松苓想著。
得給狐狸磨爪子了。
淙舟想著。
一人一狐在城中轉了些許時辰,淙舟這才選定一處客棧入宿,松苓瞧著他從懷中摸出那扁薄的錢袋,若不是還能聽得見幾聲銅錢響,松苓幾乎要認為淙舟要拿這破錢袋子付帳。
這客棧著實破舊,窗扇鎖不住,響徹夜風,桌上明燭搖曳,窗紙上月光隨著樹葉輕蕩。松苓趴在桌上等著晚飯,他想小睡一會,等著淙舟給它端雞湯。可這牆擋不住半點聲音,隔壁的交談一字不落的鑽進耳朵裡。
一人道:“我剛上街,聽人說明兒有個奇醜無比的姑娘要成親,聽說那姑娘命硬的很,克夫,這是第四嫁啦,前三個倒霉兒郎全死了。”
另一人驚訝道:“這還有人敢娶?”
“敢的哦,”方才那人似是也驚訝的很,“據說是個員外家的兒子,大了那女子十來歲,也不曾娶親,我也不知真不真,聽他們說是這位公子愛那姑娘愛的緊,這一直等著呢。”
“情比金堅啊,”後來那人調笑道,“這不是情比金堅,這是情比命堅啊哈哈哈!”
要狐命了!
誰嫁誰娶乾這兩人何事?嚼人舌根還嚼的這樣大聲,牙口應是相當不錯了!
松苓在桌上來回打滾,滾了幾下險些翻下桌去,他想堵住耳朵,奈何爪子不太夠得到,化形又沒有衣裳可穿,他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覺身心俱疲。他闔著眼眸,嘴巴微張,四爪攤開,尾巴垂於桌沿。
一隻狐變成了一灘狐。
淙舟端著雞湯拾級而上,他腳步很輕,幾近無聲,快步穿過喧囂長廊,只有衣袂緩蕩。房門似乎卡住了,淙舟稍稍用力,門被倏然推開,帶起的風掀開了窗扇,細雨攜風入屋,吹滅了桌上燭。
一室黑暗。
松苓被涼雨一激,又從一灘狐變回一隻狐,他不曾起身,隻偏了偏頭,神色萎靡的看向房門。
雞湯好香。
狐狸被勾了魂。
“快起,”淙舟合上房門,走上前來抬指戳了戳狐狸的軟腹,“你尾巴太多,礙事。”
以前更多,你也未曾嫌它礙事。
松苓本想發作,可那雞湯還在人手上,他餓的要扁了,整隻狐像是被人掐住了命脈。為了雞湯,松苓隻得翻起了身,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翻了個白眼。
淙舟盛出一碗放在他面前,回身關窗的空檔,狐狸已將雞湯盡數舔進腹中,真是餓壞了,骨頭都懶得吐。
甚鮮,這手藝當真是百年不曾變過。
哪怕淙舟並不記得自己。
松苓舔淨了碗,又扶著砂盅往鍋裡看去,砂盅口小,他探不進頭險些卡住,隻得抬爪撥了撥淙舟的袍袖。
他撥了半天那人也不理會,松苓在砂盅裡拔出腦袋,抬眸一看,只見淙舟還立在桌邊,二指扶著桌沿,早已闔眸。
窗外泠泠聲疾,雨珠劈啪砸在房簷,濕意不斷侵入房中,在這夏末秋初之際,竟有些冷。
淙舟隻失神須臾,卻叫松苓急得不行,它蹬直後腿攀在人肩上,不斷舔舐著那微涼的面龐。脖頸處的傷已結了血痂,他用舌輕輕掃過,血腥味道不濃,卻在舌尖久久不散。
“要做什麽?”淙舟驀然睜眼,抬袖擦去狐狸的口水,“我還沒睡便要咬我?”
他拎著狐狸的後頸皮,將狐狸舉到面前:“膽子越來越大了。”
憂心個屁!
狐狸被拎的不舒服,後腿懸空亂蹬。
今晚就咬死吃肉!
雨聲不大,倒是密了些,細碎迸濺瀝瀝入耳,這天倒是極適合鋪一床薄棉被卷著睡覺,睡熱了就翻一個面接著睡。
不知是否是天氣作祟,淙舟今夜睡得不實,松苓才堪堪將尖牙碰上脖頸,就又被人拎著後頸皮扯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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