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韻看著老鼠將臂縛啃的坑窪,一手揪著後頸皮扯下來,老鼠四爪騰空蹬著,叫個不停。竹韻輕輕一丟,那老鼠尖叫著回了牆根,眨眼的功夫便跑沒了影。
淙舟已至身前,轉過油紙傘回首看去,見竹韻拿著帕子把手搓的通紅,接著又將帕子隨手扔在樹根積水裡。
這位仙君還怕髒。
小廝沒敢笑出聲,忙掩唇轉身,悶頭前行。
方家的熱鬧可要比客棧那出唱的響,方夫人的哭聲蕩在整個庭院,若是忽略這吵鬧,隔著院牆倒也看不出什麽異常。小廝聞聲忙推開大門,那一院的凌亂驟然泄了出來。
也不知方澄從哪拿來的火把,他站在堂屋中與父親對質,堂屋裡桌椅傾倒,好些都燎上了一層焦黑,那太師椅瞧著應是個值錢玩意,這一把火燎下去,哪怕隻沾上幾點星火,也只能當成灶下的柴火。
小夫人也在哭,她跪坐在一攤焦木後,想去奪下那火把,卻又不敢上前。
“我說了我不休妻,”方才喊了許久,方澄嗓音啞的快要聽不出人聲,“那些個妖鬼邪神之說皆不可信,父親為何…”
他實在說不出話來。
方員外也不曾想過兒子會有這麽大的氣性,影壁上篆刻的孝經此時成了一紙笑言。
方澄乃家中獨子,是方家夫婦倆捧在心窩養大的珍寶,自小懂事。方澄年近而立還不娶妻,方員外前前後後張羅無數,不是方澄沒看上人家,就是人家沒看上他,方員外頭髮都要愁白了,方澄卻隻道不急。
這一不急便又拖了好些年。直至那日,方澄突然說要娶城東南那寡婦的姑娘為妻,方員外登時被一口氣哽住,當夜便臥榻不起。
這寡婦家的姑娘是個命中帶煞的,自及笄之年,到如今已經嫁了三嫁,每一次都沒夫家都沒落著半點好,不是驟染重疾就是橫生災禍,喜事變白喪,這三嫁讓渙娘名聲盡毀,城中無人不曉,有好事的孩童還傳出童謠,口口相傳竟是越來越邪乎。
方澄就在這滿城風聲中,向父母提出要娶人家過門。
方夫人照顧著夫君,晝夜不眠,她將兒子喚來問話,要問問清楚為何非得娶那家姑娘。方澄不多言,隻道那是個好姑娘,不該以偏頗待人,而那姑娘也不該受此委屈。
他們在外間說話,裡頭的方員外聽的是一字不落,好不容易倒順的氣又梗了回去,他癱在床上,直歎家門無望。
那日方員外出城散心,在城門初碰上一雲遊道士,那道士道袍髒汙,臂彎掛著一拂塵,那拂塵不知遭了什麽罪,毛四方亂炸,沾著一片片的灰。道士攔住他車架,捋著胡須搖頭晃腦,拂塵甩到另一邊,口中神神叨叨的念著。
方員外細細聽來,琢磨半天才聽出這道士是說他家中有難。
他被忽悠回一根鳳凰翎,也是愛子心切。
焦火氣息混著雨潮,劈啪聲伴著秋雨瀝瀝,這場雨下的透,西風攜雲送走暑熱。
影壁被水洇出了痕,細密的刀刻被洗淨塵埃。方夫人哭到失聲脫力,倚靠著石榴樹癱坐下去,裙擺沾了樹根的泥,偶有蠕蟲爬過,青翠卷了黃邊,飄飄蕩蕩黏在了額角。
是怕的,也是急的,好不狼狽,可她卻顧不上些許,隻以巾帕覆面。
一旁的胖丫頭瞧見來人忙把方夫人扶起來,小廝搬來了高凳,攙著夫人坐下:“仙君來了。”
方夫人霎時抬眸,望著那雨中的白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她跌撞起身,朝著淙舟就奔了過去。
身後是暖的,方夫人在淙舟的眼中看見了驟升的火苗,她瞬間睜圓了眼,猛的回身哭嚎出聲:“你真的要逼死他嗎!!”
方澄要推渙娘出堂屋,扔了火把,點燃了毛席。
方員外也慌了神,一身肥肉劇烈的抖,他奔上前去想要拽出方澄,火舌舔舐著袍角,地面燙著鞋,他隻覺整個人都要熟了。方澄卻在不住的後退,眼看就要被吞沒。
竹韻正看著那塊影壁,念著孝經,這一室的哭鬧惹得他頭痛耳鳴,隻想著何時了事帶淙舟回那高塔去。
煙灰直衝天穹,將層雲染成灰撲撲一片,影壁後驟然閃起火紅的光,接著女人的哭喊聲直撞入耳,他擰眉繞過影壁,滿面不悅,正想開口詢問淙舟是何狀況,就見那人舍了傘拉回方員外,一頭扎進火中。
油紙傘倒落在地,雨在傘骨下積成水窪。
“不要命了。”竹韻低罵一聲跟了上去,影劃過水窪,雨落而碎。
他一手扣住淙舟肩頭將人帶回,口中念決,天穹驟然一閃,雷電穿雲而過斜劈入院,石榴樹轟聲斷了枝丫,尚青澀的石榴滾進雨汙,激起水花又消散在水中,高凳翻倒在枝丫下,那胖丫頭尖叫著跑去了牆角。
雲似是隻聚在了這一方小院,雨珠傾瀉如瀑,風疾遽然,頃刻間澆滅了滿屋的火,天井裡荷花折了枝,垂在缸邊被急雨踩碎了花瓣,荷葉破了邊,錦鯉卻鬧得歡。
雨來的快,散的也快,小院濕透,牆上似是能擠出水來,沒有一人是乾的,那尖叫的胖丫頭被澆沒了聲,抱腿蜷縮在角落,愣愣的看著一院狼藉。
那把油紙傘徹底散了架,淙舟也好不到哪去,房簷有也似無。
竹韻收了雲雨,將滿院的喧囂一同收了去,他看著如一攤爛肉的方員外,沉聲道:“你請我師兄來,就為了看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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