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苓點點頭,他自是知曉淙舟趕不及,不過是情趣的牢騷罷了,他輕聲笑了笑,道:“所以我追過來了,”他借著袍袖遮掩,勾住了淙舟手指,“世間聖藥有二,一曰鳳凰淚,二曰九尾狐血,只需一滴,便可救這全城性命。”
淙舟輕蹙著眉,不言語。
“長離雖說也有點用,不過現在叫他是不是晚了些?”松苓搖了搖淙舟的手,“就一滴,不礙事。”
隻一滴血而已,傷不了身,淙舟舒展了眉頭,輕輕應了一聲。
聽得淙舟應聲,松苓展顏一笑,他跟著淙舟往城裡走去,城牆上刻著兩個大字,鬱州。
第51章 疫病
鬱州城牆就像是一處天塹,將城裡城外分成兩個世間,城外一片歲月靜好,風輕雲淡樹影婆娑,山巔林間偶有鳥鳴起落。
而一旦踏進鬱州城,眼前景象驟邊,血染蒼穹,道旁躺著橫七豎八的屍骨,松苓走上前去瞧了瞧,那屍骨猛地一抽,竟然還有呼吸,不過就這一抽,那人哼了幾聲,身下竟緩緩流出鮮血,洇紅了一片地,接著那人便又沒了聲息。這景象著實駭人,松苓瞪圓了眼怔愣不前,他僵硬的轉動脖頸,環顧這沒有半分生氣的城。
像這樣躺在地上的人還有很多,也有幾人身旁有家人或是友人照顧著,不過那些人的情況瞧著也不大好,松苓瞧見前面不過十步遠的草棚下,一名男子斜躺在草垛上,草垛已然發黑,不知是乾涸的層層血跡,還是沾染的地上的泥。
男子已經是氣若遊絲,松苓隻覺他活不過日落。在那男子身邊有一稚兒,稚兒手中捧著一碗水,興許是許久不曾進食,那孩子雙手都在哆嗦,他顫著手往那男子口中喂,可那男子飲一口便要吐出大半。
稚兒瘦的皮包骨,纖細的脖頸上頂著大大的腦袋,松苓看不下去,偏開了頭,卻不想這一偏頭又讓他撞上了另一駭人景象。
路邊又一糧油鋪子,門口的幡上蒙了塵,風起幡動,上面那大大的“糧”字變得扭曲。興許是還有稍體健者,取了米,支了鍋在裡面煮粥,米應當不是新米,松苓聞不出粥香,不過對於這將死的城來說,這點米粥足以續命了。
糧油店裡出來一人,拄著一長竹竿,一步一顫的想他們走來,那人手中捧著一缺了口的黑瓷碗,裡面盛著半碗米粥。與其說是米粥,不如稱之為清湯,裡面的米粒最多不超過十顆,可見這城中的米糧也將要消耗殆盡。
松苓垂眸,斂去滿目的哀傷,他緩了緩,複又抬眸,像是鼓起了天大的勇氣一般看向那撐著長杆的人,這一瞧倒是讓他瞧了個清楚,這人半張臉都被膿瘡覆蓋,面上流下的膿水滴入了清粥,他夾著長杆,哆嗦著捧起碗,垂下腦袋將嘴湊到碗沿,淺淺的啜了一小口粥。
這人倏然笑了,仿佛這是一碗世間難求的聖水,而不是一碗清粥。可隨著那人一笑,唇角牽動了頰邊的肉,一塊腐肉驀地掉了下來,擦過破爛的衣袖,“啪”聲砸在地上。松苓瞧著那塊肉還帶著膿血,胃中不禁一陣翻攪,他又閉了閉眼,卻在剛閉上眼的那一刹聽見了碎瓷聲,以及一聲淒厲的哭嚎。
“啊——!”
松苓一驚,猛地睜開眼,只見那黑瓷碗已然碎在那人腳邊,清粥撒了一地,攪起一小片濕泥,那人抬手捂著臉,指縫間可見森森白骨,黃褐色的膿水和著血,染紅了白骨,又順著面頰的縫隙流入口中。他像是無所知覺一樣,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一把抓起那裹了塵的腐肉,他抓的凶狠,卻又極溫柔的將上面沾的土擦了去,接著他顫抖著手,將那塊肉貼回臉上,遮住了那一片森白。
“我的臉…”那人摁住腐肉不松手,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的臉啊…”
“哥哥…”松苓實在看不下去,他想移開目光,可雙眼卻像是被黏住了一樣,他指尖都是涼的,緊緊抓住淙舟的手不放,“哥哥…”
他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不看了。”淙舟抬手覆上松苓雙眼,將人領著往城深處走,走了還沒幾步路,掌心倏然被睫毛劃過,接著被一片濕潤糊住,淙舟微愣,拿開了手,帶著松苓走進一條無人的小巷,他剛將人眼淚擦淨,可下一瞬,他便被狐狸撲了個滿懷。
小狐狸初識人間疾苦,有些承受不住。
“無事,”淙舟捏了捏松苓後頸,柔聲安撫,“需得尋到根源。”
松苓趴在人懷裡點了點頭,悶悶的“嗯”了一聲。
半晌,待他緩過勁來,淙舟才重新帶著他走上街頭。方才被路邊的人引了目光去,松苓這才發現這鬱州的主街道上,入目之處皆是一片猩紅,猩紅延伸至遠方,與那瓦藍的天交融,有些突兀。
再往城中走,人便多了些,不遠處的前方有一稍顯破敗的書院,門檻被血跡沾染,兩旁的對聯也是殘缺不堪,那斷口看著新,應是不知被誰砍了去,做了這初冬取暖的柴火。
書院裡忽然跑出一稚兒,看著比城門口的那小孩還要小一些,瘦小的身子撐著一個大腦袋,那脖頸仿佛輕輕一折便會斷。稚兒看著要比讓人多一些生氣,他停在書院門簷下,抱著一旁掛著對聯的立柱,只露出半張臉,怯生生的看著面前的兩個人。
“你們…是外鄉人嗎?”稚兒大著膽子同他二人搭話,“你們…是大都來的神仙嗎?”
松苓收起滿面愁苦,轉瞬間換上了一副笑容,他蹲下身與稚兒平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輕快些:“我們不是大都來的,”松苓蹲行向前,想要靠近那稚兒,“我們是崳山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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