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敵對組織4

希爾諾想搬去的是處高檔住宅區，內部安保能給人以充分保障。

他早早就去實地察看了一番，房屋間相隔挺遠，周邊環境不錯，自帶小公園。

他們在屋子裏做什麽都不會受到鄰裏幹擾，尤珈也能夠偶爾坐到公園裏，畫點畫，或是發點呆。

不知道是不是藝術家的共性，從見到尤珈第一天起，希爾諾就發現這人時常發呆。

站在屋簷下避雨時發呆，走在雨中散步時發呆，坐在窗邊看著雨發呆，感覺和雨水融為了一體，消融進灰色的世界裏。

這時候，希爾諾會安靜地陪在旁邊，或是一同眺望雨幕，或是撐著下巴盯著那張臉發呆。

等再過一會兒，那張消融進冷灰色的臉，便從寂靜中浮出水面，像是溺水之人終於含進一口空氣，輕輕把視線移過來，從灰色的雨移向他。

這時候，希爾諾會淺淺一笑，毫不避讓地看回去，提起生活中瑣碎的話題，比如……

“咳，我這麽些年的獎學金、比賽獎金、兼職報酬，都沒怎麽用，現在拿出來清點發現存了許多……我的意思是，不用擔心租房費用，我可以……”

希爾諾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扯著慌。

不錯，他的“人設”是勤工儉學的貧苦大學生，一天到晚不是學習就是在賺錢，忙得腳不沾地。

但沒誰規定勤工儉學賺來的錢，就必須少之又少，對吧？

就是因為“從小苦慣了”，所以哪怕現如今能夠賺得許多錢，也不敢亂花，仍舊拼命地“工作”……這多符合人設呀！

希爾諾在心裏頭組織好語言，打算待會兒一層層地將這演技拋出，說服尤珈搬去那邊住。

他知道的，尤珈的日常經濟狀況也不樂觀。

這位敏感纖細的藝術家對世俗的金錢毫不在意，獨自畫著內心的情緒，既不追求商業價值，也不炒作名氣，平日裏和他一樣過得清簡。

這樣的尤珈，或許會囊中羞澀。但沒關系，為了尤珈的安全著想，他要站出來顯示他財力的一角……

“嗯，就按希爾諾你說的來。”尤珈相當幹脆地點頭。

希爾諾嘴邊的話急急剎住車，滿腔的相勸一時之間無處發揮。他稍有些呆愣，沒想到尤珈會答應得這麽爽快。

這不像他鄰居的做派。他所認識的尤珈還是有些藝術的清高，不樂意被人施捨，又敏感又自傲……當然，這很可愛。

希爾諾的困惑很快得到了解答，只見面前人同樣清了清嗓子，神情自然地解釋起來。

“前不久有位富商看上了我的畫作，他一次性打包了許多件……所以，希爾諾你不用擔心我這邊。”

“這樣呀，真好。”

“嗯，真好。”

兩人幹巴巴地一來一回，沒注意到對方話語中邏輯的問題，只滿心滿眼擔憂著自己的演技，生怕被對方看出點什麽破綻。

如果他們各自的同事在場，聽到了兩人的心聲，一定會驚掉下巴。在訓練與實戰中從來淡定從容的大佬，竟然會擔心在“普通人”面前露出馬腳。

無論如何，兩人欺瞞著彼此，哄騙著彼此，終於心滿意足地讓對方搬進了安全的新家。

新的居住環境比從前更親密。

他們合租著同一棟房子，共用著同一片客廳，同一片廚房，同一片洗漱室，同一片書房，同一片陽臺，同一片小花園……唯有每晚臨睡前，才會走入各自的臥室，獲得短暫隱私的空間。

這樣的生活習慣顯然並不適合他們這類人。

大大咧咧地把日常生活展示給對方，意味著這需要更多的謊言、更多的隱瞞，意味著呆在家裏時需要時時刻刻注意僞裝。

理論上來說，這應該很累，可房子的兩位使用者都不覺得。

當從爾虞我詐的危險中脫離，在路邊隨手打包一份對方喜歡的零食，當結束了一天的疲憊推開門，迎面遇上溫暖的燈光，見到想念了一天的人，那份感動與滿足，恍然讓人産生了家的錯覺。

當腳步邁過門檻，便是邁過了黑暗與光明的分界線，從無名的地下執行者走向人群中最普通的人，是勤奮刻苦、勤工儉學的在校生，是追求藝術、甘於清樸的藝術家。

希爾諾坐在餐桌邊，把路上買來的兩杯冰鎮果汁放到桌面。餐桌上早已擺好了菜肴，他的合租對象正從廚房走出，端著最後一盤拼盤。

尤珈腰間系著圍裙，圍裙中央有個大大的貓頭塗鴉，這是希爾諾親手畫上去的。

希爾諾坐在椅子上，腳腕交叉，腳尖點地，托著臉頰欣賞眼前的景色，不知是在欣賞親手畫的塗鴉，還是穿著塗鴉的人。

起初，希爾諾覺得他們應該輪流做晚餐，但尤珈認為希爾諾學習太辛苦，不由分說拿過了廚房使用權，只偶爾讓希爾諾不忙時再打下手。

“嘗嘗看。這家店是今天新開業的，門口排了好多人，我猜味道應該不錯。”

希爾諾推過去冰鎮果汁，尤珈熟練地拿出兩個幹淨玻璃杯，把紙盒裝的飲料倒進去，遞回給希爾諾其中一隻。

“有點酸，慢慢喝會好一點。味道不算多奇特，但冰凍起來很能解渴。”尤珈小抿一口，評價道。

希爾諾贊同地點頭：“對吧，我也這麽覺得。我當時還和店員聊了一會兒，請教他們果汁的配料。這個週末我就能做給你嘗嘗。”

“好，不過不要做太多。你上次喝了太多冰水，就請了一上午假沒能去學校。”

“啊……嗯，我會注意的。”希爾諾眨眨眼睛，把出任務時隨口編的藉口應了下來。

他喝著飲料，餘光瞥向陽臺，見到靠欄杆的一座小紙箱，問道：“今天小黑也來覓食了嗎？”

“它？這麽熱的天，估計還在哪個陰涼位置睡覺。今天份的貓飯一點都沒動過，估計晚上才會來。”

“那我待會兒給紙箱上撐把傘，今晚會有小雨……”

自從搬來新家，希爾諾時不時能夠遇見一隻小小的黑貓，應該是流浪貓。其耳朵上那撮毛有小小的缺口，大概已經被好心人絕育過，做了標記。

於是希爾諾放心地投喂起來，那只貓也跟著愈發黏糊，有幾次甚至跟到了家裏。

他幹脆在露天陽臺上放了個紙箱，每天往裏面放新做好的貓飯。貓飯有時是他做，有時是尤珈做。那只貓每天會找時間來一次，在“自助餐廳”裏吃得幹幹淨淨。

久而久之，希爾諾私下裏給小貓取了名字，那是個很長的名字。取名字時，尤珈盯著陽臺上埋頭苦吃的圓腦袋，沉思片刻，說日常還是叫它小黑吧。

於是小黑有了每天回來打卡的家，也有了名字。

平淡的日子在一天天中度過，被希爾諾數著手指頭不舍地度過。

想緊握住流淌的時間，可時間卻仍舊如砂礫般，從指縫間溜走，不給任何人挽留住的機會。

這段時間以來，他與“黑貓”有過幾次間接的接觸，可對方始終不理會他的示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上頭派下來的任務，大概是要失敗了。而他很快就會得到一份新的任務，新任務有很大可能要去往外地，畢業的時刻同樣步步逼近。

而這位短暫停下腳步的室友，在此處休息了幾年的室友，也會重新踏上旅途，去往他不知道的地方，畫他所不知道的風景。

換句話說，這份平淡的合租生活即將走到末尾……換句話說，他這輩子將沒機會再用這個身份，光明正大站在那人面前，一同用餐，一同聊些細碎的話題。

夏天即將結束，希爾諾喝著冰箱裏最後一壺冰鎮果汁，覺得這果汁確實太酸了。

又酸，又冷，喝得人難過。

這頓晚餐他吃得很沉默，對面坐著的人同樣沉默，每一口咀嚼得極慢。

希爾諾喝著酸澀的果汁，餘光又看見了陽臺，看見了那紙箱。

“小黑今天來過了嗎？”

“中午來過了。”

“這樣呀。”

簡短的對話像牆角的陰影，細瘦得仿佛沒存在過。

也許是沒話找話，也許是擔心那只流浪貓未來的生存。畢竟在希爾諾眼中，小黑太小了，看起來一點捕食能力都沒有，稍大一點的貓都能將其吼退。

這樣的小黑沒了他們兩人餵食，大概會變瘦很多……呃，也許這也算是件好事。

希爾諾噗呲笑了下，這聲笑把沉默攪動，終於打破了一餐的寂靜，讓流動的空氣湧入兩人的笑談間。

第二天是個悠閑的休息日，希爾諾起得很早。

他推開臥室的門……發現尤珈同樣起得很早。

“我……朋友臨時有事，需要我代替他去做點志願服務，今天晚上我不能回家吃飯了。”

希爾諾說得很心虛，他原本與尤珈約好了今晚一起做露天烤肉，結果半夜裏就接到了緊急任務。

“……沒事，我也是今天起來才得到消息，被邀請去參加畫展，推脫不開。”

尤珈彎曲手指抵在嘴邊，沒看希爾諾的眼睛。

好蹩腳的藉口——這是希爾諾的第一反應。

但他自己的藉口畢竟沒好上多少，尤其這還是尤珈親口說出的話，於是在第二反應裏，希爾諾打消了一切疑慮，絲毫不懷疑對方的解釋。

出門後，他們彼此揮手道別，一個向左走去醫院做志願，一個朝由走去展覽館參加畫展……走到中途便各自停下，以飛一般的速度朝同一個目的地趕去，路上一鍵換裝。

晚上八點。

希爾諾坐在公司的車上，駕駛座是他的同事。此刻對方壓低聲音，告訴給他新得到的消息。

“‘黑貓’也來了。我們兩方這次要搶奪的是同一個目標人物，你要小心。”

希爾諾點頭，把純白長發俐落地紮在腦後，黑色緞帶束成蝴蝶結，淺藍色眼睛在後視鏡中眯起。

這次任務很重要，如果“黑貓”能夠在這次反水，無疑能為他們帶來巨大的幫助，可惜他的“攻略”進度至今為零……

希爾諾跳下車，一把拉開運動裝拉鏈，將一身漆黑丟到座位上，露出一身晚禮服。

他最後戴上銀質的半邊鏤空面具，便踏著從容的步伐單獨進入晚宴，無人阻攔。

廳中燈火輝煌，人流湧動，男男女女皆戴面具，有些聚在一起閑談，有些則安靜站在一邊，等待晚宴的主人入場。

希爾諾知道，今晚他們是等不到了。

他隨手取過一杯酒，自然地踱步，在廳中晃蕩，逐漸晃蕩到了樓梯口，又坦蕩地走上了樓梯。

耳邊微型通訊器內，數據分析員正追蹤著目光人物的座標：“停留在房間內一直沒有動，應該已經被‘黑貓’捉住了。”

希爾諾沒有回答，他撞上了個陌生的視線。來者應該與晚宴主人關系親近，此刻神色不善盯著他。

“你到二樓來做什麽？”

希爾諾連呼吸都沒變化一瞬，掛著自然的淺笑，說出準備好的藉口，一邊洗幹淨嫌疑，一邊套出信息。

那懷疑的目光果然柔和下來，陌生人與他道別後便朝樓下走。

希爾諾沒有松下神經，繼續迂回著朝任務座標行進。

當站到房間門口時，他放輕腳步，以特殊手法擰開門，期間不發出絲毫聲音。

門內有聲音，是低低的壓抑住的淺笑，像是笑在人心尖上似的，莫名讓希爾諾覺得有些癢。

他呼吸終於亂了一剎那，又趕緊平複下來。

顯而易見，任務目標在房間深處，“黑貓”也是。

希爾諾壓下呼吸，壓下腳步，甚至壓下心跳與脈搏，如無色無味的一縷煙，緩緩飄入房間，繞過一排又一排隔離牆。

離得越來越近了。他把手摁在腰側的武器上，面無表情，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任務目標，對方跪坐在地板上，一臉驚恐，渾身倒是沒傷。希爾諾並未同情，畢竟這人犯了不少事，不然也不會派他出來抓捕。

他沒在意這個身影，他在意的是另外一個，坐在椅子上的那一個背影。

從方才起若有若無的笑聲，就是從這人身上發出的，一身漆黑裝扮，就連頭發都是漆黑的短發，顯然就是那“黑貓”了。

好像……這身影有點熟悉。

這是今晚第二次，希爾諾的呼吸紊亂了。

那道身影立即發覺，從椅子上彈起，如一枚子彈射過來，將希爾諾壓制在地。

希爾諾沒反抗，也沒有躲開。

哪怕隔著面具，他也認出了對方的臉，整個人開始了淩亂，暴雨中的淩亂。

“黑貓”把他的兩只手腕牽制到頭頂，紮紮實實坐在他的腰上，一絲縫隙都沒留。

緊接著，在目光交錯的一刻，希爾諾感受到腰上的身形僵硬了。

在這一值得紀念的時刻，在這具有重大意味的時刻，希爾諾脫口而出他此刻最想說出的話——

“呃，我的志願服務剛好做完了……你信嗎？”

“……咳，我那邊的畫展也剛結束，真的。”

——結束！

到這裏，番外就全部完成啦！

全文完結！感謝一路到這裏的你~

過段時間會上插畫功能，再過幾個月會開接檔文，感興趣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