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肉身重塑不是像捏玩具一樣,把新身體組裝好後直接把大腦放進去就可以。
實際上的步驟複雜得多,而且非常痛苦。
為了保證存活,大腦必須時刻保持清醒。而後從頭部開始一點一點地重塑,一開始沒有心臟和其他器官的作用,一點麻藥都不能用。
剖心噬骨之痛都不足以形容當時的感受。
而且不同器官的移植之間需要保持時間間隔,陸星野無時不刻不在想著那個魂牽夢繞的人,但他不能。
他不願意用那具尚未完成的殘破身體去見他的夢中人,怕嚇到對方,從此以後別說是一點點喜歡了,對方說不定連見都不願意見他。
但更讓陸星野難以接受的是,在重塑身體的過程中,大腦不止要保持清醒,還要將情緒波動維持在一定范圍內。
他甚至不能想聖利斯,一旦想到那個人,超出閾值的情緒波動便會給手術帶來難以描述的阻礙,進而導致痛苦被不斷延長。
根據手術類型的不同,這種痛苦是不一樣的。一開始的疼類似上古時期的“凌遲”,**被千刀萬剮般的痛苦足以摧垮一個人理智。後來可以打麻藥之後,那種疼便逐漸轉化為了幻肢一樣的痛。
逐漸的,陸星野感覺自己像是巴普洛夫的狗一樣,只要一想到聖利斯,便會回憶起難以言喻的痛苦,但他依舊放不下對這個人的愛,生理性的下意識排斥和情感的深陷交織在一起,他逐漸變得沒辦法控制自己。
這種手術前不見古人,一開始秋並不知道情緒波動會導致這麽嚴重的事情,因為陸星野一直在忍。
這種症狀第一次被發現是琳琅出生的當天,整個星際都在談論這件事。
那時陸星野正處於恢復的前期,什麽麻藥都用不了,正當各項指標都正常,秋打算進行手術時,為了讓陸星野求生的欲望強一點,增加手術的成功率,她開口向那個對方道喜道:“今天各大媒體都在報道,特裡斯首席銀梵·聖利斯今天生了個女兒,應該是你的女兒吧?恭喜你啊,當爸爸了。”
她並不知道某個醫生說過的陸星野和聖利斯無法生育的事情,下意識便將琳琅當成了陸星野的女兒。
未曾想這一句話差點釀成大禍,各項指標直線飆升,到最後陸星野隱約間甚至出現了腦死亡的狀況。
時間相隔如此之近,陸星野當然不可能誤會聖利斯和別人生了孩子,簡單思索了幾秒後他便想清楚了所有內容——醫生撒了謊,聖利斯懷了自己的孩子,而且是個可愛的女兒。
喜悅有時候反而是一種悲劇,勉強維持清醒的大腦因為過高的情緒波動,兩大功能區直接失去了反應,機器的外部循環供血還沒來得及跟上,腦死亡的征兆便出現了。
為了對陸星野進行搶救,手術自然失敗了。
然而和普通的手術失敗不同,這次的手術是在完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進行的,巨大的痛苦超過了人類的極限,使得大腦下意識回避一切有關這條消息的事情。
手術失敗後,秋一開始並未搞清楚到底是什麽機理,偶然還提到過幾次聖利斯生女兒的事情,未曾想陸星野的反應一次比一次大,到最後實在是沒辦法了,秋再也沒敢提到過關於聖利斯的一切。
但是木已成舟,為了讓自己活下去,為了讓自己能再次見到那個人,陸星野的大腦不得已產生了一種類似自我保護的機制。
記憶被身體的痛苦扭曲了形狀,他開始不願相信一切過於美好的可能性,轉而去信一些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然而這種近乎自毀的方式效果卻是顯著的,陸星野的大腦奇跡般地冷靜下來。
聖利斯和別人生了孩子……他拋棄了我,因為我不聽話。
我的基因和他不匹配,沒辦法生孩子。
他可能……已經把我給忘了,這樣也許更好。
各種繁雜的思緒揉雜在一起,自毀的傾向和哀莫大於心死的情緒與日俱增。
但是人就是這樣,越是想什麽越是得不到什麽。
自厭自毀的人反而情緒更穩定,因為沒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自然不會再出現之前的意外。
陸星野用了整整五年恢復,期間做了無數場手術,那些痛苦甚至已經刻進了他的腦海,午夜夢回時身體的各個部位還會隱隱作痛。
痛苦會塑造一個人的記憶,他已經徹徹底底地遺忘了聽到琳琅降生時的那股愉悅,到最後甚至忘記了聖利斯生過孩子的事情,只剩下一絲殘存的情緒,在午夜夢回時安撫他的傷痛。
然而即使是五年的痛苦,也沒能抹平他對聖利斯的記憶和感情。於是當他飽含希望地想要回到聖利斯身邊時,得知的便是對方已經有女兒的消息。
陸星野可以接受聖利斯不愛自己,這樣他還能安慰自己說,他不是不愛自己,他只是不會愛人而已。
但是這種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在看到聖利斯和他女兒站在一起的照片時全部土崩瓦解了。
那個人看向女兒的眼中充滿了愛意和憐惜,他不是不會愛人,他只是不會愛我罷了。
失去那段記憶的陸星野從來沒有思考過琳琅是他女兒的可能性。那是一種類似自我保護的機制,疼痛的記憶雖然隨著那段喜悅一起消失了,留下來的余韻卻他不願意去想這種可能。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原因,那種自以為是地捧著真心搖尾乞憐最後卻被人像個小狗一樣拋棄的感覺,陸星野不想再經歷一遍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