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遲果然看過來:“什麽丟了?”
季懷真不吭聲,神色著急,不似作偽,一件薄衣被他翻來覆去,恨不得沿針腳拆開一寸寸找遍。
這衣裳是燕遲洗的,季懷真身上有什麽東西他一清二楚,見玉玨詔書與他故去妻兒畫像都在,便知對方丟了什麽,料想是拿衣服時掉了出來。
燕遲沉默一瞬,心中不是滋味,趴在地上仔細尋找,果然在床底找出那枚龍紋扳指。
他遞了過去。
季懷真接過扳指,猛地松了一口氣,抬頭間看燕遲正以一種複雜的神情看著自己,他眼中慌亂一瞬,低頭逞強道:“今時不同往日,我如今成了階下囚,這好東西得留著,沒錢的時候就當掉。”
他嘴上這樣講,卻將扳指藏在手心攥得死緊,又哪裡是可以隨時舍棄的樣子?
燕遲不吭聲,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麽。
季懷真偷偷打量他,知道得循序漸進,不可逼他太過,這小子喜歡鑽牛角尖,還須得溫水煮青蛙,只要他對“陸拾遺”不是情誼全無,哪怕不比從前,季懷真也有把握哄著他將自己送到汶陽與白雪匯合。
二人一時無話。
燕遲忍得住,可季懷真卻忍不住,過了半晌,搭話道:“外面情況如何了?”
“你被通緝了,”燕遲看他一眼,“現在全城戒嚴,有衙門的出城文書才可放行,你先養傷再說。”
言下之意,就是他們還在汾州。
這倒是在季懷真意料之內,陸拾遺如此大費周章,豈會讓他輕易逃掉。
怕是從一開始就著了他的道。
許是陸拾遺察覺到自己發現他同夷戎人有所牽連一事,乾脆將計就計,議和一事七分真三分假,目的就是引他上鉤,陸拾遺一定算準了按自己的脾氣,不可能放任他在夷戎的勢力發展,一定會代他議和。
先是用有關阿全的流言將他往汾州引,又用一紙需要譯文的詔書將他拖住,更是算準了他季懷真會拿清源觀開刀。
可若只是想要他的命,那假扮三喜的人明明有機會殺他,為何非得詢問他信物下落。
眼下唯一行得通的解釋,那就是陸拾遺如此大費周章,不惜搞臭自己的名聲,非但想要他季懷真的命,更想要的,卻是他的身份。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陸拾遺才是那個要李代桃僵的人。
季懷真覺得自己陷入了死胡同,這說法實在牽強。在大齊,陸拾遺的身份可比季懷真的好使,別人對他是懼怕,對陸拾遺卻是仰慕。可似乎一番推斷下來,唯有這個說法解釋得通。陸拾遺為什麽想要他的身份,難不成他在躲什麽人?
他眉頭緊皺,急火攻心,臉色如白紙一般,竟是又咳起來。
燕遲把他按回床上,突然道:“你被你的死對頭算計了?是季懷真做的?”
季懷真:“……”
他硬著頭皮點頭,事到如今,也隻好將錯就錯,繼續在燕遲面前假裝陸拾遺。
燕遲倒是沒再說什麽。
門外有人敲門,季懷真警覺抬頭,燕遲卻道:“不礙事,是我在汾州的朋友。”又衝門外揚聲道:“進來吧。”
說是朋友,然而進來的大漢看上去年歲要比季懷真都要大了一輪不止。這人身形壯碩,眉骨極高,眼窩深,不似汾州人士,不知是草原哪一部族在此安家落戶,一口漢話倒是流利。
他見季懷真醒了,右手按住左肩微微躬身行禮——夷戎人的習慣。
燕遲解釋道:“他叫辛格日勒,之前在汶陽老家認識的。他的妻子度瑪這兩天為我們做飯。”
季懷真雖懷疑,卻也知道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
辛格日勒俯身在燕遲耳邊低語,燕遲隻把頭一點,低聲道:“知道了。”
他走後,季懷真突然意識到什麽。
“我如今被朝廷通緝,在外面你也不好再喊我名諱。”
燕遲問他:“那我叫你什麽。”
季懷真一怔,一個久不被提起的名字浮現腦海,他別無他法,不情不願道:“……阿妙。”
燕遲點頭,不知在想些什麽,二人對視一眼,又各自移開目光,氣氛登時尷尬起來,只見燕遲似是受不了般,起身往外走。
院中,辛格日勒站著等候,見燕遲出來,衝他躬身行禮,語氣恭敬。
“殿下,敕勒川那邊來信了。”
第20章
一隻鷹蹲在二人頭頂,利爪緊扒房簷,正歪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燕遲。
燕遲回身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和辛格日勒來到院外,那鷹見他二人離開,忽然拍翅追上,又見燕遲拇指至於唇間,衝著那鷹一聲呼哨。
老鷹飛下房簷,穩穩停在燕遲胳膊上,乖巧抬腳,任燕遲取下它爪上綁著的用蜜蠟封好的信箋。
燕遲展開看完,便拿火石,將那信燒了。
他胳膊抬起輕輕一送,鷹騰空而起,很快飛遠。
燕遲朝辛格日勒叮囑:“在外不必喊我殿下。”
辛格日勒點頭,又問燕遲可要準備些在草原上過冬的東西。
燕遲猶豫一瞬,往季懷真住著的屋子方向看了眼:“先不急,我要先想辦法帶他出城。”
“這位大人昏迷時,度瑪檢查過他的傷勢,肩膀上的箭傷倒還好說,只是那幾鞭打得他傷及肺腑,務必要靜養。眼看就要入冬,若殿……若你此時帶他翻山越嶺回敕勒川,不遇嚴寒還好說,若是遇到嚴寒,只怕會有性命之憂,而且他的腳踝……”辛格日勒眉頭微皺,困惑道:“似乎之前也斷過,還是被人以暴力擰斷又接上的,骨頭長得不是太好,如今又斷一次,你雖給他接上,但他經不起長途跋涉了,更不要說騎馬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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