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這兩年燕遲性子變冷,不愛言笑,更不愛讓人近身,他若不想,早就把這人一腳踹開。只有烏蘭氣勢洶洶地去了。
不管烏蘭嘴裡大罵了什麽,也不管拓跋燕遲如何抗拒,季懷真隻死命往他身上一粘,貼著他的脖子,以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咬牙道:“別留在臨安,小心你哥,誰也不要信,讓你父王也小心你哥。”
話音一落,烏蘭已走了過來,季懷真慌忙撒了手,又轉身去抱住阿全,護在懷裡。
一番折騰下來,季懷真粗喘不止,悄悄一窺燕遲神色,見他滿臉漠然,隻冷冷將自己一看,當真半分情緒不外露,也不知意會到了沒。
拓跋燕遲面若寒霜,突然一看阿全。
“你何時有了女兒?”
季懷真嬉皮笑臉:“二十二歲那年喝多了,和房中的丫鬟生的。她娘長什麽樣,你見過,還說過話,不止說過話,還給過你一口吃的。”
半晌聽不見那人說話。
烏蘭面露不安,去觀察燕遲的反應。
若是他被戲耍玩弄,還被算計著保護舊情人的女兒,必定要將眼前二人千刀萬剮泄恨。可看燕遲不但不動怒,隻一臉意味深長,直覺告訴他季懷真又在搗鬼,討厭極了這種有的事情他二人心知肚明,自己卻被蒙在鼓裡的煩躁。
在阿全無助的哭聲中,拓跋燕遲一步步逼近,他冷冷一笑,語氣平靜。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什麽季庭業不許你讀書認字,不許你愛女人,都是你在扯謊,只為了騙我乖乖上當,你這人嘴裡可還有一句實話?好啊季懷真,你一邊與女人生孩子,一邊騙的我為你要死要活。”
季懷真當即無所謂地笑了笑,麻木地看著他。
拓跋燕遲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下令道:“回營,就將他們留在此處自生自滅。”
烏蘭面色一變,燕遲卻不容置喙道:“回營!”說罷,便帶頭上馬,又最後看了季懷真一眼,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烏蘭憤憤不平,卻不得不聽主將的。
見他一走,季懷真方松了口氣,立刻將廟門合上,透過縫隙往外看燕遲等人的動靜,絲毫不敢松懈,又等了一會兒,見他們是真的走了,才放松下來,貼著門慢慢跌坐在地。
阿全小狗一樣,哭著爬到季懷真懷裡,啜泣不止,整個人都在發抖,哽咽道:“我,我不想喊他爹了……他欺負你,我不要喊他爹。”
季懷真沒吭聲,隻失魂落魄地抱住阿全,對一旁的燒餅麻木道:“你現在順著蹄印去追,說不定還能追上,跟著他比跟著我安全,看在你小佳師兄的面子上,他會收留你,護你平安。”
燒餅沒吭聲,隻盯著季懷真瞧,那圓溜溜的大眼將人一瞪,直讓人瘮得慌。
他站了起來,背對佛像,穿著那身染了血的道袍,朝季懷真一步步走來。照進來的日頭被窗欞切割開來,被光照到的地方,似看到有齏粉在盤旋舞動,那行走其中的小道童好似突然有了神性。
季懷真怔怔地仰頭看著燒餅,等著這沒眼色的小道童再口齒伶俐地說兩句不中聽的實話,又或是問些自己不願意面對的問題,可燒餅卻一反常態。
他抬起手,摸了摸季懷真青腫流血的額頭。
季懷真又是一怔。
燒餅咦了聲,問道:“季大人,你疼不疼。”
季懷真沉默半晌,也跟著摸了摸頭,又低頭一看手指上的血,搖了搖頭:“不算很痛。”區區肉體上的痛苦,又怎可與失去至親相較,又怎可與同摯愛重逢,卻只能字字違心相較。
燒餅又一想,問道:“他還會回來找你嗎,說不定只是在氣頭上,才將你丟下了。”
這次季懷真想了很久才回答,他低聲道:“不會了。”
話音一落,頓覺無比疲倦,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幹了什麽,他憑著本能,不假思索地替燕遲引開韃子,卻在二人對峙時又本能地放棄了解釋一切,再續前緣的機會。他想躺在地上睡一覺,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歇一歇。
可季懷真卻撐著膝蓋站起,抱著阿全,牽著燒餅,重重吐出口氣,剛才還如喪家之犬一般的季大人又把他的背挺直了。
季懷真沉聲道:“走吧,找個地方躲著,我給你們找些吃的,再想辦法出城。”
阿全哽咽著摟住他的脖子。
季懷真如同行屍走肉,不加思考地往前走。
廟門一開,一人在外站著。
拓跋燕遲神情冷漠,垂在身側的雙手卻緊緊握著,四目相對間,將季懷真看見自己時的訝然慌亂盡收眼底。然而季懷真慌亂也隻慌亂一瞬,他很快鎮定下來,不再嬉皮笑臉,不再百般求饒,知道既燕遲回來,此舉就再也騙不過他。
阿全不知想起什麽,盯著燕遲的臉,條件反射般,又發起抖來。
“爹……爹……”
季懷真搖了搖頭:“不用叫了。”
燕遲一步步逼近,每近一步,他身上的寒氣就重一分,走到季懷真面前時,已隱約可見見因怒意而緊緊咬著的下頜。
他滿眼譏諷,冷聲道:“季懷真,你總是這樣先聲奪人,說話做事,總是這樣想當然。你以為你對我搖尾乞憐,嬉皮笑臉,搬出你的姐姐,我就能放你一馬,就能允許你擅自出現,又擅自溜之大吉。你可知事事不會如你所願,我也不是你養的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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