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聲已停,外面的守衛隨時會發現此處的異常,雖有桌案擋住殿門,可根本禁不起韃子踹上一腳。進來的齊人與舞姬不可能會無緣無故消失,那條密道早晚會被發現,而季懷真要做的,就是盡可能的拖延,為燕遲、為白雪爭得逃跑的機會。
只要自己多拖一時,他們徹底逃脫的機會就越大。
季懷真四下一望,殿中已血流成河,腳在血泊中一滑,整個人瞬間摔倒在地,登時半邊身子都被血染紅,他強忍疼痛,卻在抬頭的瞬間看見了倒在偏殿的阿蘇爾。
這人臉朝下趴,不知是死是活。
一股詭異困惑之感油然而生,季懷真盯著阿蘇爾看,猛地一驚,雖然不記得先前阿蘇爾倒下的確切位置,可似乎沒有這樣靠外。
這樣想著,季懷真屏息斂神,悄悄從地上爬起,衝著阿蘇爾的方向去了。
就在季懷真俯身靠近,拿手去探阿蘇爾鼻息之時,那原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猛地暴起,握拳成爪,要朝季懷真脖子上掐。
然而季懷真也早有準備,早先他審訊手段殘酷,見過不少人想用裝死逃過酷刑,此時一看便知阿蘇爾有蹊蹺,當即捏著從地上撿起的碎瓷片朝阿蘇爾眼睛劃去。
阿蘇爾慌忙後撤,二人暫時分開,帶著恨意提防冷冷瞪視對方,四目相對間,又同時想到什麽,一同朝那先前被燕遲一匕首挑飛,飛到角落中的刀上看去。
二人同時行動,季懷真連滾帶爬,向前一撲,誰知阿蘇爾根本不管刀,眼見季懷真露出後背,抓住他一條腿將他狠狠拖向自己。只聽一聲骨骼裂響,阿蘇爾竟將季懷真的左腿活生生擰斷,又以健碩手臂從後將他勒住。季懷真登時呼吸不得,劇痛難忍,左腿以詭異的角度耷拉著,剩下的一條腿亂蹬,已隱約聽到殿外有侍衛高喊之聲,隨時會破開殿門衝進來。
他眼前看到的一切逐漸渙散,喘不上氣,隻覺胸腔裡像是裝了門要從內炸開的炮彈。
季懷真掙扎漸漸變弱,將死之際,渾渾噩噩聽見耳邊有各種聲音在喊他的名字。
三喜臨死前那聲帶著怨恨詛咒的“季懷真”;季庭業帶著厭煩輕視之意的“季懷真”;陸拾遺無可奈何,總是高高在上的“季懷真”;有咬牙切齒的、有嬉笑怒罵的、有討好奉承的,隱約夾雜著“季狗”、“季大人”。一聲聲叫喊此起彼伏,光怪陸離,最終都化作敕勒川的風聲,伴隨著那人的輕吻,他叫他阿妙。
明晃晃的窗紙外,有隻燕子一掠而過。
似回光返照般,季懷真突然氣力猛增。他雙眼血紅,臉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摳進阿蘇爾的胳膊中,卻絲毫撼動不了那銅牆鐵壁般的桎梏。
就在絕望之際,耳邊突然爆出一聲怒吼:“季懷真——!”
那是燕遲的聲音。季懷真怔怔一笑,有些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實。
緊接著耳邊傳來一聲狼吼,一道灰影掠過,衝著阿蘇爾去了。
是弱弱!
脖頸間桎梏的力道一輕,已有人衝上來,和阿蘇爾扭打在一處,這人有刀不用,暴怒之下直接騎在人身上,一拳一拳瞄準了往臉上打,直把阿蘇爾打的半死不活,留他有命喘口氣,才堪堪收手。
季懷真又咳又嘔,好不容易緩過神來,被弱弱拱著,強拖著一條廢腿站起來。
燕遲背對著他,不住粗喘:“還能走路吧。”
季懷真被掐了脖子,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也不管燕遲背對著他是否看得見,忡怔地點點頭,想不到燕遲會出現在此處,這下才明白原來那聲季懷真不是他的幻覺。
燕遲撿起地上的刀,架起半死不活的阿蘇爾做質,又對季懷真道:“去把這裡點了。”
季懷真忙朝燈架走去,兩步之後又撲在地上,左腿傳來鑽心劇痛,可他一聲不吭,再次滿頭大汗地爬起,拿著蠟燭的手已是抖若篩糠,點燃兩處帷幔後就再也沒力氣握住,任由那蠟燭掉落在地。
燕遲又道:“去把機關打開,你先進去。”
季懷真一怔,道:“不,我……我留下來斷後……我,他還知道我姐姐的下落,你走吧,我得找我姐姐。”他一番話語無倫次,漏洞百出,已顧不得燕遲信與不信,隻想拖著這一條斷腿,抱著這一副殘軀,為他心愛之人,為他愧疚背叛之人,再溫柔一次。
“季懷真——!”
在一片韃靼逼近的凌亂腳步聲中,拓跋燕遲怒氣衝衝,突然回身將季懷真一看。這怒不可遏,又飽含哽咽絕望的一聲,叫季懷真一怔,他抬頭看去,才發現燕遲眼睛紅了。
那一字一句,忍無可忍的呼名道姓下竟有些淚意。
燕遲深吸口氣,隻失控了一瞬,又再度恢復冷靜,看著季懷真命令道:“別讓我說第二遍,你先進去。”
這次季懷真照做了。
機關開啟的一瞬間,韃子也衝了進來,弱弱衝上前抵擋片刻,又猛地回身,同挾持著阿蘇爾的燕遲一起後退進密道。外頭火勢尚未起來,已有不少韃靼士兵步步緊逼,都懼怕燕遲手中的刀真的砍斷阿蘇爾的脖子,不遠不近地跟著。
二人一狼,就這樣一瘸一拐,一步一退地走出密道。
季懷真抖若篩糠,冷汗出了一身,嘴皮呈現出死人才有的灰白色。一出密道,燕遲便下令讓弱弱隱入山林。見有匹白馬等在出口處,季懷真忙對燕遲道:“我的腿跑不快,把阿蘇爾給我,你先去與你的人匯合,再……再回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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