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這如意算盤落了個空。
那臭名昭著,雁過拔毛的銷金台不知從哪裡提前得到風聲,竟派人以保護之名,一一守在朝廷要員的宅邸前頭,不許他們擅自離京。
起初有人不服,問他季懷真算個什麽東西,憑什麽將人軟禁起來,有如此本事不去前線殺敵保家衛國,竟用這些手段對付自己人。
季懷真聽說後,隻笑,不說話,翌日一早就讓那人如願以償,送他出京——只不過送的是一具屍體罷了。
這樣一番殺雞儆猴的舉動下來,朝中無人敢提離京一事。
就在這些人百般不願地做好了與大齊共存亡的準備時,夷戎不知又為何改變了注意,不但歸還恭州,還連同齊軍一起擊退韃靼。
與此同時,一個說法悄然在上京流傳開來——韃靼人先前不是不願退兵休戰,唯有一個條件,大齊必須交出陸拾遺。
雖初戰告捷,但流言蜚語卻甚囂塵上。隨即一同流出的,便是“陸拾遺”如何在汶陽設計殲滅韃靼六千敵軍,又是如何在回京路上虐殺韃靼士兵,令韃靼人對他懷恨在心,以及陸拾遺枉顧私情,從上京大牢中救出夷戎奸細之事。
慧業館內,有人不解道:“仗雖打贏了,可誰能保證韃靼就此善罷甘休?若他們卷土重來,用同樣的理由發動戰事,屆時又該如何?若隻交出一個陸拾遺便可保大齊平安,為何不照做?”
另一人義憤填膺反駁,說這人自私自利,不顧陸大人先前如何為國為民,竟要讓他羊入虎口去送死。
又一人道:“可陸拾遺無故火燒清源觀是事實,虐殺韃靼士兵也是事實,樁樁件件,哪件不是他做的?誰知他是不是倚仗功勞得意忘形,我看若不加以製裁,遲早變成第二個季懷真。”
“在下有一個表親是汶陽人士,前些日子來此投奔,也對說了幾嘴汶陽戰事。聽說那韃靼人所過之處,不留活口,見女人便淫奸,見老人小孩就殺,牛羊牲畜帶不走,直接就地殺死,就算你跑了,他們也要追上你趕盡殺絕,你看哪裡的地是紅的,就知韃靼人的蹤跡。韃靼人如此記仇,我看他們不會放過陸拾遺,陸拾遺在哪國,哪國就要倒霉。”
“他陸拾遺既已與夷戎結親,他還算是我大齊的人嗎?他若心向著大齊,明知夷戎佔我一城,為何還要放走那夷戎的奸細?”
這下沒人吭聲了。
一人叫囂道:“如此,陸拾遺當然不算大齊的人。”
一個人點了頭,一群人都跟著點頭,將陸拾遺先前的功勞與付出抹殺的一乾二淨。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真就將陸拾遺變成了第二個季懷真。
這樣的聲音不止出現在民間,也相繼上演在朝中。
季懷真一身紅色朝服站在首位,冷眼旁觀著看這些人商量著如何勸說陸拾遺心甘情願地到韃靼去。
有的是為了討好季懷真,有的是與陸拾遺有利益衝突,有的則乾脆隨波逐流,其中不乏陸拾遺一黨群情激昂地反駁辯護,卻依舊於事無補。眼見戰事初平定,大齊卻先起了內亂。
季懷真冷冷一笑,只可惜陸拾遺今日沒來上朝,否則真應該叫他聽聽,去慧業館看看,這就是他一心護著的,早已從內裡腐爛的地方。
他季懷真已經清醒了,而陸拾遺還癡心妄想著搏出個海清河晏來。
當天晚上,季懷真親自率兵將陸拾遺的府邸圍了個水泄不通。
去之前,白雪問道:“大人,可要多帶些人?”
“不必,之前不跑,現在更不會跑。陸拾遺哪裡都不會去,他會束手就擒。就算他逃了,他的爹娘逃不了,他的同黨更逃不了,若此時掌權的不是我,陸拾遺一定不會留在大齊。可偏偏掌權的是我,他一跑,我更不會放過其他人。是舍他一個,還是舍其他人,陸拾遺要比我想的明白。”
白雪帶人進去時,陸拾遺正倚在榻上好整以暇地看書,他穿戴整齊,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刻。見白雪來了,放下書卷,平和一笑,低聲道:“去告訴你家大人,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在下心服口服。只是可否讓我去看一眼娘親?”
聽到這話時,季懷真正坐在一處由人挖出的池子旁喂魚。
這府邸他先前來過幾次。
陸拾遺不愛財,在官場上就事論事,眼裡容不得行賄的事兒。許多人雖佩服他,卻也看見就頭痛,不知該如何討好親近。唯獨建這宅子時,陸拾遺花了大功夫,請出行家設計,府中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皆有講究,整個宅子講究的是一個“藏”字,藏風,聚氣,也養住在這裡的人。
季懷真每次來都會迷路。
他的宅子就沒這麽多講究,怎麽鋪張怎麽來,怎麽興師動眾怎麽來。
“大人,陸拾遺說陸夫人這幾月又犯病了,非得睡前來看他一眼才可入睡。他說他心甘情願地去往韃靼,只是想再看一眼母親,全當盡孝。”
季懷真不吭聲,左手一揚,魚食灑下,水面點點波動,一群魚張著嘴,爭先恐後地聚過來。他的右手不止使不了槍,甚至連最簡單的抓握都難以辦到,幾乎成了擺設。
他不說話,白雪也不打擾,只在一旁靜靜地站著。
過了半晌,等那搶食的魚都散盡了,季懷真才頷首道:“讓他去吧,但得你親自跟著。”
白雪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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