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佩親王在商場遊走多年,早就練出了一副不動如山的沉穩心性,聞言面色不變,疑惑問道:“哦?阿什亞閣下手臂縫針了嗎?”
他出身皇室,外貌與伽因相似,同樣是銀發紅眸,只是那雙眼睛顏色偏暗,看起來近似紅棕。儒雅俊朗,放在地球上恰好處於一個男人最為成熟富有魅力的年紀,就像一杯愈放愈香的酒。
喬尼原本一直沒吭聲,聞言終於忍不住了,從隔壁簾子探出頭道:“手臂縫針的是我。”
他悶聲悶氣的,看起來有些委屈。
巴佩親王見狀微不可察一頓,似乎下意識就想上前看望,但不知為什麽,又硬生生忍住了。他的指尖落在膝蓋上,不動聲色問道:“原來喬尼閣下也受傷了嗎?怎麽和阿什亞閣下擠在一間病房?”
雄蟲通常都是單獨住一間的。
伽因解釋道:“他們兩個是被一起送進醫院的,剛剛才處理完傷口,醫生正在騰空病房,應該等會兒就能搬過去。”
巴佩親王微微皺眉道:“這裡實在太擠了,不方便兩位閣下養傷,應該盡早搬過去才是。”
這間醫院也有他的股份,巴佩親王語罷起身走到門外,不知對侍從說了什麽,沒過多久就來了幾名護士,把喬尼轉到了另外一間病房。
一頭一尾,與韓宴隔得相當遠。
巴佩親王坐在韓宴的病房裡,客套寒暄了幾句,又留下一堆昂貴的禮品,這才起身離開。
伽因目送他離去,然後關上了病房的門,不知想起什麽,又打開往外看了眼,卻見巴佩親王並沒有離開,而是轉身進了喬尼所在的病房,揮散了所有侍從,房門關得嚴嚴實實。
韓宴坐在病床上,平靜問道:“他去見喬尼了?”
伽因關上病房門,聞言看了他一眼:“您怎麽知道?”
韓宴:“猜的。”
韓宴今天格外沉默,就算說話,最多也就兩三句。他的眼鏡在事故中撞壞了,視線就像蒙上了一層白霧,看什麽都有些模糊不清,包括那條腿。
伽因原本想給他倒一杯水,結果發現飲水機的開關不知道何時被關了,隻好重新打開,靜等燒熱:“那些做筆錄的軍雌明天才會過來,您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韓宴嗯了一聲,卻並沒有任何動作。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那條受傷的右腿上,不知在想些什麽,時不時便會調整一下姿勢,然而那種麻木的感覺卻令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麻藥的感覺還沒有消退,再過幾個小時應該就差不多了。”
伽因仿佛注意到了韓宴平靜表象下的煩躁不安,他幫雄蟲整理了一下歪斜的紗布,然後用被子輕輕蓋好,低聲安撫道:“您很快就會痊愈的,再過幾天就可以回家休養,不會留下任何後遺症。”
韓宴聞言一頓,下意識抬眼看向他,伽因卻神色認真道:“瘸子有一個就夠了,不會再有第二個。”
他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告訴韓宴:“醫生說過了,等傷口結痂,您就可以正常走路了。”
“您的腿很正常,絕不會變得和我一樣。”
“絕不會變成和我一樣的瘸子。”
他每重複一遍,就好像把自己那道一直未痊愈的傷口又反覆撕開,直到鮮血淋漓為止。殊不知那些帶著針的字句也深深扎進了韓宴心裡,戳中了他前世最隱秘的痛處,揭開了他這輩子不曾宣之於口的秘密——
韓宴也是個瘸子。
他上輩子,也是個瘸子……
他的傷勢甚至並不如伽因那麽光榮,他不是在戰場上受傷,也並不是因為救人負傷,他天生就是個瘸子。
老天爺好似早就預料到了韓宴長大會成為一個不擇手段的人,早在他呱呱墜地那一刻開始就提前落下了後半生的懲罰,盡管那時他只是一個懵懂不知的孩童。
韓宴知道伽因說的都是真的,可他依舊從骨子裡厭煩這種右腿不良於行的感覺,他也同樣不喜歡伽因說的每個字、每句話。
韓宴悄無聲息捏住了伽因的下巴,然後緩緩收緊力道,動作並不疼,但足夠讓後者安靜下來。
伽因注視著雄蟲,睫毛控制不住顫了顫。
韓宴卻一言不發,慢慢貼近伽因的耳畔,輕輕蹭了蹭,堪稱耳鬢廝磨。直到這個時候,男人才終於顯露出了幾分骨子裡的冰冷,眼眸平靜,聲音卻愈發低沉溫柔,勾唇說了一句話:“我當然不是一個瘸子……”
韓宴骨節分明的指尖在伽因銀色的發絲間緩緩穿梭,不知抱著怎樣欲蓋彌彰的心態,閉眼又低聲重複了一遍:“我當然不是一個瘸子。”
當然不是。
不是。
他已經重新活了一遍,怎麽能又活成一個瘸子的模樣?
飲水機已經加熱完畢,發出了哢噠一聲輕響,韓宴注意到這一幕,終於緩緩松開了扣住伽因的手,然後掀開被子起身下床,一瘸一拐地朝著飲水機走去。
韓宴應該極其不適應這種“一瘸一拐”的動作,盡管這個動作上輩子曾經伴隨他三十余年的時間,堪稱熟悉到了骨子裡。然而他走了一步就忽然僵住身形,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面色陰沉不定,遲遲也邁不開第二步。
伽因跟在他身後,忽然明白了韓宴想做什麽,下意識上前道:“我幫您接水……”
韓宴卻拒絕了:“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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