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顧棲這些年上軍校以來少有地感受到一種酣暢的自在,像是被母親的懷抱相擁著,充滿了令他神思放松的清香,甚至忍不住徹底閉上眼睛、隨著這股潮水的波紋陷入更深的沉睡之中。
——等等!
猛然之間,顧棲從這種迷蒙的狀態中脫離,他想起來——自己是個孤兒,哪來的母親?
似乎是一聲壓抑在嗓子裡的抽氣,等顧棲徹底睜開眼,才恍然間想起前不久發生的事情——他們正處於出任務的路上,蒙瑪帝國的星艦行駛在浩瀚的宇宙之中,被保密的目的地唯有傳達命令的長官才知道,至於他們這群跟著歷練的、來自貧民窟的幾個軍校生能做的僅僅是跟隨大部隊。
長官告訴他們這只是一場護送,安全無虞,而他們這群帝國新兵的任務就是按時按點在星艦的每一處巡邏,盡可能地保證住在貴賓倉的“大人物”旅途舒適。
顧棲也這樣認為了。
於是他等來的不是即將到目的地時響起的號角聲,而是轟鳴的爆炸、四濺的彈片、粉碎的牆壁、噴濺的血花……
那些橘色甚至是近乎紅的顏色在深色的宇宙中炸開,那一瞬間閃爍著的星辰都變得黯淡,當一切震耳欲聾的聲音凍結後,顧棲以為自己也隨著帝國的星艦堙滅於那團火花之中。
那一瞬間的疼痛,不會有人想嘗試第二次。
不過顯然,現實並非以死亡結尾。
他活下來了,只是那股爆炸的熱流……就像是從星艦內部傳來的一樣……
顧棲張了張嘴,無力感升騰,那股溫熱的液體瞬間從他的口腔湧了進來,視線裡的一切逐漸清晰,並且令他慢慢能夠看到此時此刻的場景——
他猜測自己應該處於一道半透明的膜之內,原本靈活的四肢就像是被纏了鎖鏈,沉重到無法抬起,等顧棲皺著眉頭看向自己被泡在熱液中的下半身後,沒忍住在溫暖的水體中吐出幾個氣泡。
那是一條尾巴。
看不出來屬於什麽物種,但顧棲肯定,絕對不是任何一種蛇類——曾經接受過野外訓練的顧棲知道蛇類的尾巴長什麽樣,甚至一部分蛇早就烙印在了他賴以生存的野生菜譜之中。
至於這條尾巴……
顧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即便有水體阻隔,但也足夠他感受到那股黏膩,光滑濕軟,手下的觸感令他聯想到實際上並沒有接觸過的海兔、蛞蝓一類的軟體動物。
尾巴是淺淺的肉紅色,有些粉意,給人以一種肥大的感官,但意外地並不顯得臃腫,而是一種近乎詭異澀氣的豐腴潤澤,從腰腹以下連接著臀部開始呈現出其圓滑流暢的曲線。黃金比例落在了這條未知的尾巴上,幾乎與顧棲作為人類beta時的腿一般長,只是當這種並攏著連成一片的肉軀落在人身上時,又會透出一種介於和諧和不和諧之間的怪異。
他嘗試拖著身軀扭動這條肉乎乎的尾巴,顯然易見,在這膜內的小空間裡,尾巴變成了累贅,沒兩下顧棲便只能喘息著將更多的熱液吞到喉嚨中,甚至連人類依仗的呼吸都不再重要。
顧棲有片刻的失神——
他死了,但又活了。
他活著,但不是人。
過於驚異的發現令他很難靜下心來思考自己的物種,胸腔裡跳動的心臟連接著他全身的神經,以至於他很容易地感受到了一股惡意。
森然可怖,幾乎是順著他的毛孔鑽到了神經末梢,如附骨之疽,瞬間席卷到全身,甚至汗毛都為此根根倒豎、頭皮發麻,連帶著成縷的發絲徹底炸開在溫暖的熱液之中——
【蟲母?】
【新生蟲母?殺了他。】
近乎徹骨的寒意與肅殺之氣,怨懟、憎恨、厭惡瞬間上湧,堪比暴風雨下洶湧的浪潮,頃刻便能掀翻小船,而這股惡意足以把剛剛經歷了“生死”的顧棲吞食到腹中。
很快,其他來自不同人的聲音湧入了他的大腦——
【殺了他。】
【對,殺了他!】
【虛偽的背叛者、屈從於人類的奴仆。】
【除了死亡,我再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去恭迎蟲母的誕生了。】
【讚同。】
……
嘈雜的聲音在顧棲的腦海中打架,悸動著的神經令他能夠分辨那是來源於不同人——或者說是蟲族的言論。很簡單的,顧棲忽然推斷出了自己的身份,或者說是冥冥中已知的答案,那是一種說不上的感覺——他是一隻新生沒多久就遭到同族厭棄的蟲母。
在他所學的知識中,經過了野蠻的原始蟲族時代後,每一隻誕生的蟲母都成為了蟲族的核,是被蟲族奉若明珠的珍寶,但明顯課本知識與現實有所出入。
他不是被珍視的寶,而是被棄之如敝履、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草。
卵膜內的青年諷刺地勾了勾嘴角,他攥緊了拳頭,那些沒由來的惡意令人生厭,流淌在血脈中的怒氣讓他忍不住衝著那些“聲音”發出反抗。
浸在水中的嘴巴說不了話,顧棲也無法像陌生的蟲族那樣用某些可能與精神力有關的能力傳遞信息,於是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他只能單方面接收著來自其他蟲族的厭惡和準備找到蟲母、並殺了蟲母的意圖。
嘖……
格外令人頹喪且泄氣,顧棲想自己或許是第一個還沒孵化就被其他蟲族恨死了的蟲母吧?只是為什麽呢?他不理解這沒由來的憎恨……還是說,那群蟲族已然知曉了他曾經作為人類的身份?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