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盯著葉清,仿佛在冷眼看什麽不知死活的闖入者。
葉清恍恍惚惚地抬起頭,這才發現月色撥開了霧靄往下照,原來他所在的地方是一處墳場,土壤中插著大大小小的墓碑和各種白骨,襯著烏鴉淒厲的叫聲。一瞬間,葉清脊背發涼,仿佛置身於一種可怕的夢魘。
啊啊啊啊啊!
孩子要嚇壞了。
接下來,葉清看到了更令他驚懼或者說瞠目結舌的一幕——一隻紅眼烏鴉,在天空盤旋了數下後,落在一個少年的肩頭。那個少年身處黑暗,身形單薄削弱,本來看不清五官,恰好一輪月輝灑下,讓葉清看見了。那人擁有普天之下最風光霽月的臉,卻面無表情,渾身散發著陰鬱黑氣。
察覺到視線。
少年眼皮掀起,是一雙死氣沉沉的眼,這一眼宛若深淵,融不進所有人的影子,給葉清這一刻的衝擊,卻是巨大的,堪稱一眼萬年。
時光過去兩萬年,什麽都變了。
這張臉卻幾乎不變的。
居然真的是他爹,我的天哪!
就在葉清猛地愣住又激動之際,一柄寒光熠熠的劍,搭在了他的脖子上,似乎轉瞬便要將他割喉。
葉清:“欸???”
……
…………
思過崖下,很難形容裴玄的感受,他本就是天道親自滋生,事後又萬分懊悔的一部分,他是陰暗暴虐、厭世罪孽的集合體,擁有獨立的身份。
他本來是很難意識到這一點,直到降世之初,他一路都在經歷所有人的憎惡排斥。他在凡人境做了諸多事,可待一日百花枯而凋殘,城中人心惶惶,舉起火把認定他是邪祟。拜入宗門後,他發現,對他和顏悅色的師長,原垂涎他的道骨,又忌憚他的修為。無數同門對他又妒又恨又懼,背地裡多番算計、落井下石……
普天之下,俱是惡意。
原來眾人都透過現象看到了他的魂靈,是滅世之魂,發現他是惡。
對此裴玄什麽想法也沒有,一顆心冷如寒潭,硬如罡石。
一個聲音在他心底不緊不慢地嘲諷著:這雞寧狗碎的世間,也該看膩了,沒有你留念的東西,你該毀滅這個世道了。
這種念頭最初十分微弱,後來逐漸燎原。
裴玄自己都毫不懷疑,遲早有一日,他會毀了這個世間,享受眾生流血哀嚎。天下洪水滔天、餓殍千裡也與他無關,反正這個世道存在與否,俱在他的一念之間。
一念起,徹底沉入深淵。
連天道都阻止不了他……
他沉思之際,一隻寒鴉落在他肩上,討好地蹭了蹭他的手,告訴他有人來了。
裴玄幽黑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
思過崖底這數日,那些前來“思過”的修士大多有來無回,唯有他活著,這些不詳喜腐的物種已淪為了他的奴仆,懼怕他又忠心耿耿,經常會向他稟告一些大小事,事無巨細。
裴玄從不擔憂背叛,因為他有絕對的自信,這種自信背後仰賴的自然是絕對無敵的實力……背叛者,他自會一劍劈之,從不放在心上。
這一年的裴玄,原沒有兩萬年後那般行事暴戾、令人膽寒,那一統四方魔域的殺戮氣魄也未成形,種種跡象卻已初見雛形。
葉清一降落崖底,他就通過神識發覺了。
更別提葉清一路各種施法閉氣、扯領子穿衣服、點燃火折子,種種動作絲毫沒有掩飾。
他默不作聲,看那少年拿火折子,似乎在尋找什麽,一路跌跌撞撞,遇到白骨,白眼一翻差點暈過去。
柔弱膽小,不堪大事。
裴玄眉峰掠過一絲鄙薄。
他看少年跑了幾步,數息後又折回來,顫顫巍巍給白骨披上一件價值不菲的衣裳,念了一段往生咒。
無用的善良,虛偽的憐憫,假惺惺的關懷……
裴玄皺起眉,這個少年才下到崖底沒多久,已經集合了所有他厭惡的點。一種與他這份極黑截然不同的人。
葉清那稚嫩的表現和眉眼中的天真無害,一看就是被家裡呵護得極好,那細瘦的脖子,無需用劍,他一出手就能擰斷。
他冷眼旁觀,對方逐漸接近,一路受到了種種驚嚇也沒有放棄,身影從若隱若現到逐漸清晰。
“他果然是來找你的,沒見過他,恐是星耀宮這幾日新入門的弟子,可一個新弟子怎麽會思過崖呢?”寒鴉開口,是兩道難聽的鴉叫,夜色之中十分淒鳴,幾欲劃過天際。
裴玄看著遠處那少年十分敏感,一聽又嚇得肩膀顫抖。
“應該是。”
這個少年臉實在陌生,搜刮記憶無果。不過星耀宮每個月都會從民間吸納一批少年,是或不是,用不著多想。
裴玄眼底逐漸凝起一抹寒芒,他的劍泛著寒光,顯出一份令人迷醉的殺戮之美。
——衝著他來的人,往往帶著無數的鬼蜮伎倆與陰謀算計,不是要他的命,便是要他身上的東西。
葉清一路磕磕碰碰,抵達了終點,他也順利看到了年少時期的父親。
裴玄皺著眉,看眼前這來歷不明的少年,一眼不眨地望著自己,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既有錯愕震驚、不敢置信的激動又有無窮無盡的欣喜,似乎還想撲過來。
真的十分古怪,令他心中泛起殺意。
於是他一劍落在這人的脖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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