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傘抬起,少年那張臉更是盡收眼底。
孔雀大妖這才發現,葉清的頭髮是濕的,雨水打濕了對方的前額,幾縷粘在額頭,顯出眉目如畫,也更為幼嫩。
他皺了皺眉,忽然覺得這一場雨有些礙事。他想了想,身上分出一股淡淡的妖力,大乘期之力令方圓千裡瞬間放晴。
滴滴答答的雨敲打傘面,有節奏的聲響驟停,葉清不明所以,“咦”了一聲。
他放下傘,那張臉更是一覽無余。
大妖眼力出群,看到了葉清臉上的嬰兒肥,似乎消了一點,那垂下眼簾的樣子,更是令人心生憐惜。
發現這個特征後,他心裡的怒火澆熄了一些,他默默不語,心裡想,竟真瘦了一丁點,看來他還是有把我放在心上……
這種猜測讓他心裡湧現一種莫名的感覺,好似有什麽,在他心底飛快滋長,猶如山間肆意的蔓草。
孔雀深深看了山下人一眼,他走了過去。
“哥哥!”葉清發現了他,嗓音十分驚喜,下一秒又想起什麽,有些不敢說話。
“你來了。”樓綺年鳳眸半斂,一下子抹去了所有情緒,他沒有再翻舊帳。也許是風太大,發尾輕舞,有幾縷烏長發絲飄蕩在臉龐,在天光照耀之下,泛出鴉青,更襯容顏俊美。
他目若點漆,幾分光影落入他的眼眸,他一身青衣獵獵作響,十分灑脫,正如神鳥天性自在灑脫,本該遨遊九霄雲碧。
對方僅僅站在那裡,就是修仙界自上古流傳下來的一個傳說。
飄然乘雲氣,俯首視世寰,好似他生來就立於群山萬物之巔。
高華凜然,凡人不可輕窺。
葉清沒出息地看呆兩秒,他一直知道,樓綺年長得很好看,只是今日,這種感受更為鮮明。他拍了拍噗通噗通的小心臟。
兩人對視一場。
葉清知道,樓綺年在看他。
那目光有若實質,在他臉上一寸寸端詳而過,周遭空氣都微微凝滯,仿佛林間喧囂都停止了。
葉清莫名有些緊張,他來之前小鳥說要哄,他想了想,便醞釀了一下語氣:“對不起哥哥,是我惹你生氣了。”
這句話仿佛一個信號,摧毀了本就搖搖欲墜的堅冰。
大妖淡然的、矜持的、紆尊降貴地低下了頭:“算了,原諒你了。走吧。”回魔域去。
他緩緩伸出一隻手。
啊這麽快?他才剛來呢,腹中還有無數絞盡腦汁的話語沒說呢。
葉清懵了一下,實際上葉清道歉了,可他依然不知道自己錯哪,不過好孩子自有好孩子的一套邏輯,你說是我的錯,那應該是我無形中做錯了什麽,我就誠懇道歉吧。他乖順地往大妖那手掌下貼去,任對方捏著自己的後頸。
恰好此時,一隻蒼鷹傲然振動羽翼,樓綺年抬頭望了一眼,看那隻鷹凌雲高飛,突破層層雲靄。
羽族的鳥,應天地造化而生,天生野性難馴,本應以天為幕,四海為家,不該被旁人所束縛,淪為掌中燕雀。除非……那是他心甘情願的棲身之所。
白澤山脈之中,少年悠閑漫步,與一隻孔雀相攜而行,這一幕此印入畫卷,鐫刻進浩渺悠長的仙界史中。
第100章
葉清回到魔域後,在自己院子裡看到了虞驚寒。月華如練,照出地上一片亮光,少年靜靜坐在屋脊上,身軀單薄瘦削,融化在這幾乎湮滅氣息的黑夜中。恰如與其他人情緒外放不同,他從不怕心事宣之於口,習慣了內斂深藏。
唯有光亮主動接近他。
“清清。”
少年朝他望來,嗓音乾淨,含著不易察覺的溫情,夜色中那劍眉薄唇,高鼻梁,襯著棱角分明的側顏,有幾分不容褻瀆的清冷。月光恰好投來,以眉心為分界線,他半邊身子立於光影之下,一半光亮,一半濃黑。
半魔之子也許就是這般,穿白衣時氣質孤絕,仿佛不染塵埃。穿黑衣時,血色畢露,實力進益極快,似魔非魔。
“哥哥!”葉清的語氣亦是十分驚喜,大妖族公子冷冷的那句,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猶在耳畔。
葉清從來管吃不管記,三兩下爬上屋脊,他以為虞驚寒在看星星。
修真界滿天星鬥,每一顆都是修士隕落的魂靈。與其說是眺望星辰,不如說是思念故人。
“哥哥你在看娘親嗎?”
虞驚寒年少失恃,葉清也一樣,因此特別能感同身受,他爬上屋脊,坐了下來,撐著下巴,眺望星月交輝的天空。
“……是的。”
他早已經習慣了,他年少時長於虞府,母親一去便失去了所有庇護,長輩冷眼、奴仆欺壓和暗地裡數不盡的排擠,他艱難地長大了,活著的每一日都極為艱辛,耗費著力氣。
他的童年就是在這般數寥落星辰中度過。
他心中早已裂開了一條溝壑,荒蕪遍生,每一次壓抑只會讓魔氣更加滋生瘋長,幾乎要衝破牢籠。
沒遇到葉清會如何,虞驚寒想過,他可能遲早會魔氣失控,如行屍走肉一般活著,體內流有一半魔血,仙門?魔域?何處是他的歸處?他就是一根無根漂泊的浮萍,也許會轉身走向深淵。
偏偏他遇到了葉清,天狩三年春,那小童為他撐了一把傘,用清清脆脆的嗓音道:“哥哥你跪在這裡幹什麽啊?”一句話驚醒了即將魔氣失控的他,在雨中泛起無數漣漪,從此他的宿命不是平庸的溝壑,而走上了群峰之巔,正如那孩子每一次鼓舞,“哥哥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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