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望聲音有些啞:“蔡叔,我想找些事情做一做。”
自從他的名字掛在索命門殺手榜上之後,他就再也沒和索命門眾人過過年。
人間熙熙攘攘, 團團圓圓闔家歡樂的除夕,對他來說是遙不可及的奢望。剛來索命門時聶海照顧他, 過年時新衣、紅紙一樣不落。
索命門所有人也很照顧他。
他對此無比感激,可是坐在年夜飯的飯桌上時,還是感到一陣格格不入。
坐於席間, 總是能想起很久以前昭王府的除夕,王府內張燈結彩,他與三五好友瘋完了回到府內,坐在飯桌上,昭王妃給他盛餃子, 故意把做了標記, 包著銅錢的餃子撈給他和岑閑。
岑閑坐在他身邊, 墨黑的眸子潛藏著笑意。
而今故人不在,徒增傷懷。
所以等到長到能夠獨當一面之後,他再也不過除夕夜了。
總是悄悄揭了許多賞金令,跑得連影子都不見。
他揭賞金令也有講究,除夕時從來隻接亡命徒的,向來不去打擾有家有室之人守夜。
蔡老頭的聲音又響起來:“哎……那你不和你聶叔叔打聲招呼?”
“不了,”朔望將賞金令用一根鐵絲串起來,“我怕他生氣了念叨我。”
青年露出個疏朗的笑來:“叫他以為我在上京過除夕便好,蔡爺爺,你可別把我給賣了。”
蔡老頭哼了一聲:“我何時賣過你!不過你記得回來時,給我這老不死帶壇竹葉青來就是!”
朔望笑了笑,應下了。
除夕那日,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從江南至上京,一派喜氣洋洋的紅。街道上人影交疊,小孩子拿著紅紅的紙燈籠穿過大街小巷。除夕是朔日,這天沒有月亮,但天際卻並非暗淡無光有錢的人家放著炮仗,天空中是絢爛的火樹銀花,綴滿整個天際。
索命門眾人聚在一塊吃飯,南燕給子弗夾了個大雞腿,又夾了一個想給朔望,卻見桌邊並沒有他的身影。
旁邊聶海的女兒拉著她的袖子:“阿朔哥哥今年還是不回來,南燕姐姐坐下吃飯吧!”
安寧侯府內,江與安正逼著江浸月喝雞湯,侯府眾人看著他們笑個不停,江浸月苦哈哈咽下湯,一邊喝一邊瞪著江與安,被江與安掰開了腦袋。
宮中辦著家宴,太后和長公主魏長樂坐在一塊交談著什麽,小皇帝忙著吃點心,糊了滿嘴黃澄澄的糕點屑,一個站在長公主身邊,身穿黑衣的青年走到小皇帝身邊,蹲下身,給他擦掉了糕點屑。
……
錦衣衛一眾人、小六和府中的下人拿了岑閑親手用紅紙包的賞錢,被岑閑打發出去玩了。
偌大的府邸內,現在只剩下他一人。
他跪坐在案前,桌上擺放著一盒小點心。那是宮裡面的賞賜。除夕夜是家宴,明日初一國宴才用進宮,為顯聖恩,就給眾大臣賞了一堆物什,糕點便是其中之一。
岑閑不愛吃,糕點放在案幾上門邊冒出一個毛絨絨的黑色腦袋,對著他喵喵叫了幾聲。
外人傳言中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指揮使看了看那小黑貓,那貓一見他望過來,就親昵地跳過來了,用毛絨絨的黑腦袋拱了拱他的手心。
岑閑歎口氣,伸出手揉了揉貓腦袋,勾了勾小貓的下巴,小貓發出舒服的呼嚕聲,漂亮的獸瞳眯起來,翻個身朝岑閑露出了柔軟的肚皮。
“我鬼憎人怕,”岑閑聲音極低,“你怎麽總是不怕死地湊上來?”
回答他的是小貓喵嗚一聲,用粉紅色的舌頭淺淺地舔了一圈他的手指,然後用牙齒輕輕磨了一下。
岑閑經不住失笑,將那價值不菲皇家禦膳房做出來的點心,拆成了一小塊一小塊,喂給那小黑貓。
遠處天際炸開幾朵銅綠豔紫的煙花,照徹整個上京城。
也照徹房中案前的孤燈殘影。
而浩瀚無邊的原野,朔望踩著雪地,戴著一頂草帽,在黑夜裡行走,還未回鞘的橫刀上滴著鮮紅的血。
面前驚詫的人瞪著銅鈴般的眼睛,脖頸的傷口深深,剛好能放進半邊橫刀。他踉蹌幾下,抽搐著倒在了雪地裡面。
遠處有狼群嚎叫,他眉眼森冷,拖著已經斷了氣的人走了幾步,又給扔在了雪地。
他嘴裡咬著那根串起賞金令的鐵絲,用空著的手扯下已經畫上朱批的賞金令騎上絕影,繼續往下一個目標那裡趕去。
到了夜半時分,朔望終於斬殺掉最後一一個人,連臉上的血跡都不清洗,一臉凶神惡煞地往索命門那邊趕。
到了江南街道,他壓低帽簷,又不敢從正門進去,找了個牆頭翻進去,把剛買回來的竹葉青放到蔡老頭窗邊,然後摘掉帽子回自己的寢屋。
前邊的正殿,還有幾個沒睡著的人在守夜,朔望不往那邊去,繞了個遠路走,經過了葉迢居住的小院。
那院子門開著,朔望不經意望了一眼,看見葉迢在院內跪著,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個牌位,昏暗的燭火光照出了上面刻著的字——
昭王魏氏以誠……之靈位……
朔望不由自主地,低聲念出了這幾個字,正跪著的葉迢聽到動靜,慌忙起身想要將那牌位收起來,下一刻手就被朔望死死攥住。
葉迢掙脫不開,看向朔望想叫朔望放開,話未出口,見朔望眼底猩紅,臉上的血凝結發黑,整個人像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