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我劫一個人——葉尚書的獨女葉迢。”
朔望臉色微微一變,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常。
前些日子,兵部尚書葉文章貪腐之事被發現,除此之外,他還借用兵道販運私鹽。此事被景王一派查出,天子下旨斬葉文章,又發配葉家男丁為奴,女丁充為軍妓。
只不過當今天子是個話都說不利索的癡愚孩子,才十三歲,這旨意到底是誰下的,倒還有待商榷。
此事讓朝野一陣動蕩。
只是據朔望所知,這葉尚書和岑閑並無什麽交往,居然還會以重金去找人救葉尚書之女葉迢?
朔望手中不自覺把玩著幾顆棋子,聞言笑說,“錦衣衛想救人應該不難。”
“是不難,但此事牽扯朝堂,錦衣衛不便動手,”岑閑一字一頓道。
“江湖人動手合適,”岑閑伸手將棋盤打亂,將棋子一顆一顆裝進棋盅裡面,“還請公子見諒。”
“若公子不願,我自會再尋能士。”
岑閑嗓音冷,這兩聲公子叫得倒是十分繾綣,撓人耳根子似的糾纏縈繞。
許久未被人叫作「公子」的朔望被這突如其來的稱呼和聲音叫得一個激靈,手上的棋子掉了一顆。
他耳根被這聲音勾得有些許的癢。
未等朔望伸手,小六已經躬身將那棋子撿起來,放在了桌子上。
朔望掐了掐耳垂,略微有些不自在,桃花眼倒映著火光,明明滅滅地,辨不清情緒,他將那棋子撿起來放進棋盅裡,不走心地誇讚道,“指揮使這下屬,倒是心細如發。”
岑閑嘴角噙著笑,漂亮的眼睛看著朔望,沒有開口說話。小六跪在他們旁邊侍奉,聞言說,“有指揮使這樣好的主子,不論在這的是誰,都會心細的。”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草民自然舍不得兩萬兩白銀。”朔望如是說,也擺明了自己願意去劫的意思,他抬眼看向岑閑,猝不及防撞進岑閑那墨黑色的眼眸裡。
彼時燭影搖晃,岑閑的神情被火光暈染得沒有白日那般寡淡而不近人情,朔望甚至產生了那眼神十分溫柔的錯覺。
這錯覺讓他不經意間想起了留存於記憶中的一個人影。
那人大概比他高半個頭,臉上是錯綜複雜,讓人望之便覺可怖醜陋的紅痕,只是那雙眼睛是墨黑的,看誰都十分的溫柔。
朔望聽見對面的岑閑咳嗽了一聲。
朔望回過神來,低下頭看著紅木桌,“那指揮使準備何時劫,那葉家小姐又到底長什麽樣,”朔望將棋子盡數放入棋盅,“望指揮使告知,我好早做準備。”
“再過三日,官兵就會押人出城,待出了上京,行至上京城外五十裡,那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你在那裡動手。”
語罷,岑閑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食指輕點著桌面,好半晌兒問,“你有同伴麽?”
朔望輕笑一聲,“那倒是沒有。”他不欲將索命門的其他人扯入這朝堂紛爭裡面。畢竟這些朝堂人,一個塞一個心眼多,這渾水還是人越少越好。
岑閑沉默一會兒,“既如此,那你明日來來我府上一趟,我帶你見見那葉家小姐。”
朔望應了聲好,隨後抱拳對著岑閑說,“那草民告辭了。”
話剛說完,那窗棱就被掀起來了,朔望不知何時已經掠到了窗台處,一陣冷風隨著他躍出窗台吹來進來,緊接著袖袍翻飛,一眨眼就沒了影,隻余一抹夜色從窗那裡透進來。
小六將窗關好,伺候岑閑睡下後將那燭火一挑,房內就徹底陷入了黑暗。
這夜岑閑睡得並不好。
睡不好對岑閑來說是常事,又正好碰上了深秋,這雨一下,熱氣就被帶走了。錦衣衛這邊的住處不比府邸那邊,被衾冷得像塊寒鐵,這冷氣勾起了他的舊傷,骨頭縫裡都冒著森冷的疼,像是要凍得裂開似的,不論怎麽輾轉反側就是睡得不安生。
他又睡又醒,興許是因為這些日子心思重,這夜他久違地夢到了許多少年時的事情,那亭子外面高飛的風箏被孩子們扯著線,順著風越放越高,亭子裡他正和人下棋,棋局還未下完,對面的少年已經困了,約他明日再下。
夢中他看著那盤棋,又抬頭看見少年安靜的睡顏,有些難過地想,沒有明日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岑閑起了個大早,胡亂吃了點後廚熬的粥,再喝了藥便去上朝。
神武大街上全是進宮上朝的馬車。
街道上已經隱隱約約熱鬧起來了,馬車軋過青石路板,昨日還未乾的秋雨被踩得飛濺起來。
朝堂之上,文臣武將按品級位次站好,岑閑一身絳紅色的官服,同丞相陳相於和景王魏琛站在一起。
絳紅色的官服襯得他蒼白的膚色紅潤了一些,只是因為近日舊疾複發,昨日又沒睡好,他臉上仍舊有病色,眼底有十分明顯的青黑。
景王魏琛站在他的左側。此時皇帝還沒到,魏琛偏過頭來看向岑閑,不懷好意道,“指揮使身子不算太好,前幾日又受刺,這氣色看起來都不怎麽好了,該告幾天病假好生歇息一番才是。”
岑閑靜靜轉過頭,波瀾不驚的瞳眸看了魏琛一眼,平靜道,“勞殿下掛心,只是金鑾殿上,天子階下,還望殿下知禮。”
文武百官在朝堂上,皇帝沒來之前都是鴉雀無聲,這也是大魏上朝的禮節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