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溫和清朗,帶著天生的親和力,但這是男聲,不容錯認。
寧宵發現那聲音可太熟悉了,簡直和他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少年緩緩伸手,取下了身前人頭上的銀鶴釵,於是發髻散亂,墨發氣勢萬千地披散而下,遮面的碎銀流蘇移開,從上而下露出他的臉。山眉海目,瞳孔暗紅如同燃於深淵的流焰。
又是靈族。
寧宵又發現了,這名靈族不僅聲音和他一模一樣,連長相都別無二致。
——除了瞳孔顏色。
第21章 青山鶴歸(十一)
舞者——不,青年拔掉自己頭上的發釵和步搖,緩緩將身上那件紅衣剝下,像某些奇談裡美豔的妖物褪去偽裝,露出無邊殺相。
紅紗盡落,他一身白袍卓立中宵。
他隨意地踢掉腳踝上的菱花銀鈴,赤足走向夜宴的主座。
那雙足白皙若雪,踏過遍地金粉和血跡而未染片塵。浮凸踝骨將那片雪膚玲瓏撐起,其上還有菱花銀鈴留下的淺紅痕跡,在一片狼藉上有種難言的詭豔。
而主座上的夜宴之主癱軟如泥,顫抖的紅色瞳孔中只有恐懼。
青年微笑溫聲道:“是你自己把脖子往我劍上撞,還是我親自動手?”
“你這條東宮瘋犬!”主座上的華衣中年靈族因為恐懼而緊繃的神情因為這句話而碎裂,恐懼臨死生出反骨,他揮手大喝,“給我上!”
無數靈族侍衛拔劍將青年圍起,整齊劃一的利劍出鞘聲匯成一聲凜冽的嘯鳴。
青年身影巋然不動,衣袍卻翻飛如蒼鷹展羽,無數連綿劍光從他身上爆開,密集如同魚群的鱗光。每道劍光都劃出一道瑰美的彎月形弧線,瞬間籠罩整場宴席。
遍地屍身中,他雙唇含著那把幽藍短劍,像是含著一片冰冷月色,
青年雙手沒入自己綢緞般的黑發,解下手腕上的暗紅發帶將長發束起。
血色在他周身流向四方,他像是身處地獄業火中,狂豔肅殺,如妖如鬼。
主座上的靈族已經被這陣殺意嚇得渾身癱軟,他顫著聲,像是用盡渾身上下最後一絲氣力那般喊道:“別殺我!你、你如果殺我,姬——”
他的話戛然而止,彎月形劍光劃過,屍首分離。
青年還是笑得溫雅:“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寧宵怔然看著這一切。心想這是原主嗎?這麽瘋?
他還想再從中看出些什麽來,眼前的一切又開始被山霧覆蓋,那個青年的身影在山嵐中模糊不清。
洛聞簫的聲音響起:“還有半刻鍾。”
他的聲音莫名的沙啞,明明隻過了半刻鍾,但他似乎是已經沉默了千百年。
寧宵經他一說,才想起墨倚棠要他們找什麽明前龍井。
洛聞簫收斂心緒,徑直向一個方向走去。
山道上開滿淺色的苔花,少年一路分花拂葉,終是在幽谷裡尋到了沉睡在山嵐中的龍井茶。
事實上,寧宵跟著洛聞簫,一路上還見到了不少外門弟子稀奇古怪的走神幻象。
得益於原主的反派配置,寧宵現在確實是整個授課堂中的修為天花板。
不過他沒想到,一刻鍾還沒到,墨倚棠就撤下了幻境。
山谷林霧化為流光消散,景象又回到授課堂。
墨倚棠走到靠窗最後一排的一名外門女修旁邊,單手拈著一本書冊,臉色難看至極。
而那名女修清秀的小臉漲得通紅。
寧宵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手指在璿璣棋上一劃,視角從洛聞簫身上換到墨倚棠手中,很好,《春宵風月錄》。
近看才發現,墨倚棠的耳尖有些發紅。他病體未愈,皮膚本就蒼白,所以那抹紅色鮮明如雪中梅瓣。
看不正經話本當堂被抓,更社死的是,掃煌對象正是話本裡的主角之一。
那名女修、墨倚棠、寧宵三人,也不知道是誰更尷尬。
周圍的修士皆投來好奇的目光,墨倚棠把話本收起,對那位女修道:“課後留堂。”
接下來的茶藝課寧宵簡直是如芒在背,渾身不舒服。
洛聞簫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提筆在宣紙上寫字,字跡清臒蒼勁:怎麽。
寧宵知道自己說話只有洛聞簫聽得到:“如果跟你有關的一件特別社——丟臉的事情,被當場揭發,你不會想找條地縫鑽進去嗎?”
洛聞簫提筆寫下:不會。我在意的事情不多。
怎麽說也是一閣之主需要注意形象的寧宵:“......”
熬到課程結束,寧宵讓洛聞簫給自己留飯,然後盡量平心靜氣地面對社死場面。
“知道錯了嗎?”墨倚棠有些無奈。
女修點頭如搗蒜:“知道了,我不該看您和憐微仙尊的,我原本要帶的是......”
後面的話越來越小聲,因為墨倚棠的臉色越發陰沉,最後她識相地住嘴了。
寧宵大受震撼,這殺千刀的話本還是一系列的?
“乖,把碎玉閣的無情訣抄一百遍。”墨倚棠核善地微笑,“還有,不準看其他人的話本。”
那名女修苦著臉點頭應下抄書的懲罰,聽到後面那句話警覺地抬頭“唉”了一聲。